学姐下定决心要为包艳文的爱人伸冤,韩渝并不害怕,但多少有点紧张。涉及到那么多人的切身利益,很可能会被那些人针对。
今天上午,她要陪参加两会的政协委员视察。
下午,她就要在人大会上捅这个马蜂窝。
韩渝如坐针毡,寻思着怎么才能帮到学姐。
想来想去,干脆换上便服,驱车来到滨江人民广播电台,找到刚下乡采访回来的王记者。
“居然有这样的事!”
“这是申诉材料,包括一审二审的判决书。”
韩渝介绍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开公文包取出学姐留下的材料。包艳文昨天原本打算闯进人大会场的,准备了很多材料,学姐那边还有一套。
王记者戴上老花镜,边看边问道:“你是滨江水师提督,想见市领导不难,为什么不去找市领导?”
“王叔,我想见市领导是不难,但我不想让市领导为难。仔细想想真荒唐,这个案子很明显办错了,可谁也不能轻易说他们错了,谁要是说他们错了,谁就是在干预司法。”韩渝轻叹口气,吐槽道:“明知道错了,但就是不纠正,甚至要一错再错,承认错误有那么难吗?”
这种事王记者见多了,一年不知道有多少群众找他帮着发声。
这些年他自个儿也没少打官司,因为知识产权被侵犯,把好几个大单位都给告了。因为维权,他甚至被评为全省十大法治人物。
正因为如此,他比谁都清楚维权有多难。
“咸鱼,说出来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对有些人而言,承认错误真的很难。”
王记者摘下老花镜,苦笑道:“你想想,小孩子在学校犯错误,是否会主动向家长、老师承认?为什么不承认呢?因为承认之后,可能会受到老师、家长的批评。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作为具有一定知识储备与社会经验的人更懂得这些。
承认错误如果不需要承担责任,那在犯错之后都会主动承认。但这是不现实的,因为错误与责任是相对的,出现错误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如果承认错误的后果涉及到切身利益,那承认错误会更难。”
韩渝低声问:“因为害怕承担责任,就让一个无辜的人坐十几年牢,让一个无辜的人妻离子散?”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这个社会是由一个个人构成的,而只要是人都是自私的。”
王记者一边收拾申诉材料,一边轻叹道:“而且,冤假错案的形成有很多因素的,既有人为原因,也有客观因素。比如法院的判决,生效之后就具有法律效力,不仅对于案件当事人具有法律约束力,对于第三人也具有公示力和公信力。
改变已经生效的判决就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之前的判决,不论是认定之前的判决事实认定错误,还是适用法律存在错误,都会对承办法官具有一定影响。况且,案件判错并不是说改过来就可以的,每个案件的背后都涉及到人身和财产权益。”
如果改判张强无罪,那张强前几年失去人身自由怎么算,精神受到的损失怎么算,因为蒙受不白之冤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又怎么算?
韩渝岂能听不出王记者的言外之意,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王记者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话锋一转:“公平正义是每个人都追求的目标,如果每个人都尊重规则、尊重秩序,对于公平正义的追求是非常有意义的。咸鱼,你首先想到来找我,而不是去找市领导,我很高兴,因为这是尊重规则的一个重要表现。”
“王叔,你是说这件事有希望?”
“我只能帮着报道,帮着呼吁。”
韩渝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
“我是做什么的,我就是搞舆论监督的!”王记者把申诉材料塞进一个档案袋,拿起笔在档案袋上进行标注,随即翻看着台历上记得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抬头问:“包艳文的联系方式你应该有吧?”
“有!”
“帮我问问她,后天上午有没有时间,我想面对面采访她,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采访下她之前帮她爱人请的律师。”
“行!”
“再就是长州那边有没有熟悉情况并且敢说真话的干部,如果有的话,帮我联系一下。”
“我等会儿打电话问问柠柠。”
“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你们有你们的门路,我一样有我的门路。干了这么多年记者,在几个区县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王记者出马,一个顶俩。
韩渝忍不住提醒道:“王叔,当年的领导,包括当年的一些办案人员,现在已经走上了更高的领导岗位。”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怕他们?”王记者下意识抬起头。
“没有,主要是这个案子有隐情。”
“有隐情怎么了?咸鱼,不是我说你,这方面你要跟你师父学。邪不压正,只要我们一身正气,有什么好怕的!”
“是,你说得对。”
韩渝很清楚王记者是真不怕,不夸张地说他以不怕得罪人而著称。
包括陆书记在内的市领导见着他都头疼,很多领导干部都不喜欢他。连宣传系统的同行都对他敬而远之,以至于只要提到他,都会善意的提醒不要跟他走太近,实在要跟他打交道,必须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因为他一身“负能量”。
想到这些,韩渝禁不住笑问道:“王叔,既然你下决心帮这个忙,那柠柠下午是不是不需要捅这个马蜂窝?”
“你们想明哲保身?”
“王叔,你想哪儿去了,我们一样不怕,只是……只是……”
“只是想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
“主要是我们还年轻,我们的境界还达没到你的高度。”
“什么境界,别跟我东拉西扯。”王记者深吸口气,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咸鱼,相信我,想帮张强翻案没那么容易,光靠我是远远不够的。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的头有多铁,有时候中央领导都批示了,他们就是找各种借口不贯彻落实,这样的事我见多了,所以该出力的都要出力,该发声的都要发声!”
现在想办件事真的很难,何况接下来要办的是让人家承认错误的事。
韩渝知道王记者不是在开玩笑,连忙点点头:“行,柠柠那边该开炮照样开炮,这是我们共产党的天下,我就不信没说理的地方!”
“这就对了么,既然想伸张正义,就要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明白。”
……
下午两点,参加人大会的各代表团按议程进行分组讨论。
所谓的讨论主要是统一思想,贯彻落实组织意图。
明天就要投票选举产生新一届市政府领导班子和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一样要经过选举,但当选之后要上报滨江市检察院,由滨江市检察院任命。
同时,要选出滨江市人大代表。
有几位滨江市领导是在长州参选的,必须要当选滨江市人大代表,而且要高票当选,各代表团负责人要介绍市领导的情况。
为确保明天的选举不出岔子,魏书记和人大刘主任按惯例率领侯市长、杨副市长和韩向柠等市长、副市长候选人,来各代表团会场与代表面见面,给代表们介绍候选人的情况。
各代表团负责人早有准备。
在热烈的掌声中,韩向柠等候选人排着队,跟着魏书记和刘主任鱼贯走进第三小组的会场。
“各位代表,辛苦了。”
魏书记站在众人面前,热情洋溢地说:“各位代表,明天上午要进行的我们长州市人民政府的换届选举,你们都是全市广大干部群众选出来的人大代表,肩负全市群众的重托,即将要投出神圣的一票。
考虑到有些代表对市长、副市长候选人不是很熟悉,在此,我给各位代表介绍一下。侯秀峰同志各位应该很熟悉,来我们长州工作已经五年了,为我们长州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侯市长上前跟代表们见面。
魏书记一个接着一个介绍,韩向柠虽然是市委常委,但现在介绍的是副市长候选人,她由于进入市政府班子的时间较晚,排名自然比较靠后。
“韩向柠同志是从滨江海事局来我们长州挂职的干部,虽然来长州工作的时间不长,但在挂职期间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香港工业园就是韩向柠同志引进的,总投资六亿七千万,一期工程已经顺利开工,决定入驻我们长州香港工业园的香港企业已有十三家……”
相比另外几位副市长候选人,韩向柠由于是个女同志并且比较年轻,在代表中的知名度反而要高一些。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就在众人以为韩向柠鞠完躬也要回到队列的时候,韩向柠突然问道:“魏书记、刘主任,陈院长和张检都在,第三小组的代表中也有来自检察院和法院的同志,我想借这个机会以一个人大代表的身份说几句,不知道方不方便?”
魏书记愣住了。
人大刘主任不禁皱起眉头。
侯市长被搞得一头雾水,另外几位副市长候选人同样傻眼了,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向柠同志,你想说什么?”魏书记缓过神,故作轻松地问。
“各位领导,各位代表,昨天下午我遇到一个群众,她是带着一堆申诉材料来找各位代表反应情况的。考虑到会议秩序不能受影响,我把她拦下了。散会之后,我跟她谈了谈,发现她要反应的问题很严重,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在这个场合说这些合适吗?
你是副市长候选人,明天就要参加选举,虽然不至于被选下去,但冒出几十张反对票或弃权票怎么办!
魏书记头大了,不敢相信韩向柠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炮。
刘主任很想把韩向柠拉出去,可当着这么多人大代表面,把一个市委常委兼副市长候选人拉出会场,影响会更恶劣,只能静观其变。
侯市长见她重点提到检察院和法院,大概猜出她想说什么,暗想她捅这个马蜂窝也好,反正那件事早晚要给人家一个交代,与其拖下去不如早点捅破。反正她是挂职的,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张强这个名字,相信各位或多或少听说过,就我这个新来的不知道。”
韩向柠是真豁出去了,环视着众人冷冷地说:“他爱人包艳文昨天带来了一大堆申诉材料,原来打算分发给各位代表,请各位代表帮着伸冤。我把她拦下来了,借这个机会简单跟各位领导、各位代表汇报下她要反应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