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事,我只是想问你碾场去不?”李大强语气委婉地道。
“碾场?去哪碾?”赵万林一时半会还没明白过来,不过当他说去陕西一代时,他这才恍然明悟。
实际上,在每年麦收季节,大岭村的男人都有出门去碾场的习惯,当地麦子黄的早,所以早早的收割完,然后再去帮别人收麦,便叫做“碾场”。
这年代的人,除了种庄稼之外,就基本没什么收入了。
打猎更只是个另类,只有极少数不嫌命长的才会去打。
而能有碾场这么个好活计,自然是很吸引人的。
赵万林记得前世自己也跟着村里的人去陕西一代碾过场,一碾就是十天半月,那累的,可真不是人干的事。
碾一回场回来,每个人的背上、胳膊上,甚至是脸上都会脱一层死皮,然后整个人就都会黑一圈。
碾场的人被陕西一代人成为麦客,他们出远门前都会准备一把结实的镰架子,三把刀刃,还有一卷铺盖卷,一块‘百擦’毛巾(擦汗擦脸擦身子的,一个大搪瓷缸子,还有一个大水壶,其实就是装油的大塑料桶,有2升大,一天基本就能喝这么一壶。
可碾一天场才三块钱,真真赚的是血汗钱,前世去了一次就再没去过。
看着这些好哥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样子,感觉他们马上就要赚大钱了一样,连走路都看起来牛锃锃的。
赵万林当场就婉拒了,“我还忙着弄麦子哩,没时间去。”
“你家麦子不已经弄完了么,还要弄啥?”李亚飞不解道。
“犁地,种秋,再过几天不还要去交粮么,我一走这些事谁来干?我婆娘又有身孕,走不开呀!”
“你‘家’不‘歇’你还要打猎呢。”赵有光胡咬了一句。
赵万林笑着道:“对啊!我还要打猎呢,忙不过来。”
“你打猎十天都打不到一个,再说,你知道吗?今年碾场价都涨到四块五了,你确定不去?”李亚飞跟着又道。
这时田美娥走过来了,听到他们谈论出门碾场的事,她也心动了,村子里每年外出碾场的,十天半月都要挣三四十块钱哩。
这钱多的就跟白捡一样,静静的待在家里,谁会给你那么多钱?再说眼看大儿子赵东阳就要入学了,再不出门弄点钱,哪来的学费呀?
她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万林,他李叔好心叫你去,你就去碾几天吧,反正撑死也就是几天时间,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我要是没我就陪你去。”
“就是啊!你看嫂子都不嫌累,咱作为一个大男子汉,难道连这么一点苦都吃不下来吗?”赵有光激动地劝道。。
可赵万林知道,他们的好心其实也只是出于对自身的考量,要知道这年代山里的土匪成群,出门不走一群,就算你挣到了那么多钱,也没本事拿到手。
“等粮交了再说吧。”赵万林微微一笑,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李亚飞尬笑了一声,很不甘心,“等粮交了我们都碾完场回来了。”
赵有光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想再劝导两句,又觉得麻烦,自己每次说话,这家伙都说听不懂,然后一生气就彻底不想说了。
李亚飞也不抱希望了,念在从小耍到大的情分上,几个人还是坐下来聊了一会,还搭手一起帮赵万林装完了麦子。
剩下难清理的麦子,田美娥便用赵万田家的筛子又是筛又是手捡,花了将近半小时才全部清理了出来。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依依不舍地离去。
走后没多久,赵万林坐下来歇息时,又看到了赵耀龙一大家子人,他们仍然是扛着撅头,脸上仍然是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路过自家碾场时,仍然是没舍得放弃耍笑的机会。
“原来这家伙这些天已经在偷偷地发财了。”赵万林心中暗道。
就在刚刚,他看到了他们藏在蒲篮里的瓶子。
他没说什么,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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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点着煤油灯,看着赵万林将麦子一袋一袋掂着倒入了麦屯,田美娥这才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就自言自语了一句。
“总算是把麦收完了!”
“是啊!差点没把人整死!”赵万林听着了,严肃地道:“就三亩几分地,都熬了快一周的时间了。”
他说着,闷头将最后一袋倒了进去。
一个中等大小的屯,勉强装了一半,赵万林看着还有将近一半没装满,就很想笑。
“明明知道地里打不了多少麦子,却把麦屯弄的大的能装十头牛。”
田美娥边扫炕,边回答道:“达还不都是希望咱能多打一点么。”
他知道田美娥心里高兴,是因为今年是个丰收年,比去年打的麦子还要多几百斤。
但这些麦子对赵万林来说,少的不值一提,等粮交了就他没有打击她的积极心,吃完饭就去喂野兔了。
“对了,娃他妈,明天我带你娘仨去逛县城。”
“逛县城?你要去城里卖兔呀?”
“对,城里能卖到好价钱,你知道咱村上的小集市才多大点?收野物的就那么两三家,何况你还不知道,他们都是一起的,串通好压价格,谁卖谁上当。”
田美娥没再辩驳,反正自己又不懂那一行,便忙着去点艾草绳了。
不过要去县城田美娥怦然间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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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老大一大家子,朱育芳奶孙几个,以及周围几家爱串门的邻居,一大群人围在一起谝闲传。
谝的大都是秋种,种子,化肥,地膜,翻麦地,以及即将到来的交公粮等农事。
准备好第二天的事之后,田美娥舍不得点煤油灯,窑子里暗乎乎的,赵万林又闲不住,便端上小马扎凑上去,听他们谝闲传。
老大赵万田经过一番讨论,决定种三亩芢,两亩玉米和两亩糜子,玉米秸秆可以拿来喂牛,芢杆子,糜子杆子可以用来烧炕。
化肥和地膜他们暂时还没决定下来,打算先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时间充裕。
到了交米良上面,他们就没那么起劲了,唉声叹气,场面一度显得比较沉闷。
当有人一聊到谁家的儿子到了适婚年龄、谁家的女儿要出嫁了的话题上时,气氛又欢活了起来。
听着虽然平淡无奇,听多了又有点无聊,但这些事还是比较有人情味的,也让赵万林感到心安。
一直坐的睡意来袭时,赵万林才回去睡觉,此时田美娥已经和俩娃睡着了,窑门上的艾草绳已经燃完。
赵万林又从麦屯上取下一截点燃,挂了上去。
他知道这艾草绳可不同于前世的蚊香液,它不光是为了驱蚊,还能驱除各种小虫子,夏季正是蚊虫爆发的时节,有了这艾草绳,就能将一些有毒或无毒的虫子赶走,甚至连蛇蝎壁虎蜈蚣等有毒的大虫也能吓退。
坏处就是烟大,不过也能将就,农村人嘛,习惯了就好。
由于今年社会治安相对较好,因此晚上人们睡觉都不用闭户,赵万林爽性也将另一扇门打开,这样要凉爽的多。
随后他脱鞋上炕,摸黑找到老婆,然后下意识将胳膊从她脖子下面伸过去,把她从背后抱住,甜甜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大早,田美娥就起来了,她给自己和赵万林,还有两个儿子一人泡了一碗酽茶。
然后就在窑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赵万林起来看到那一碗碗酽茶,就有些好奇,“咱今儿是要来客人吗?”
他知道一般来客人了,田美娥才舍得拿出茶叶泡。
“你昨晚跟我说要去县城里呀。”
“对啊!”
“所以我泡茶喝,”田美娥傻傻地回答道:“喝了就不困了的嘛!”
她给赵万林问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嘛!”赵万林点点头。
自己的傻婆娘确实还有这么个习惯,赶集前,总要泡喝一碗酽茶,茶能提神,跟国外流行的咖啡一样。
人精神了,就能坚持着走去走回来。
事实上,这年代人赶一回集并不容易,电瓶车、三轮车、摩托车这些都没有,公交车、出租车更没有,只有自行车,可自行车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所以大多数人还是步行。
距离集市远的人,早晨天还没亮就出发,天黑才能回来,赶一趟集得一天时间。
“那另外两碗呢?”赵万林又问。
“东阳和东明一人一碗呀。”田美娥回答的理所当然。
“小孩可不能给喝茶,对身体不好。”赵万林强调道。
田美娥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赵万林没给她解释,只说道:“这么着,从今往后你就不要给娃喝茶了,反正你只要听我的就是。”
“那他俩半路上走不动怎么办?”
“走不动?”赵万林笑了笑,道:“你放心从今往后咱不走路赶集了,我给咱家买自行车骑。”
“啥?”田美娥一脸错愕。
自行车她从来都没想过,至少在近几年她都没敢去想,只想着能填饱肚子,不再去向别人家借粮。
她只当赵万林在跟自己说笑,没有在意,继续收拾自己去了。
进县城她这辈子还只是头一回,因此又好奇又激动,不好好把自己打扮一番怎么行?
她听人说城里人都很洋气,然后她就在想,自己这么土里土气,去城里肯定会给人嘲笑是个土包子。
她将自己的大麻花辫散开,又重新编了一遍,编的又整齐又均匀,又极为紧凑,最后在辫子稍上用黄色皮筋扎紧。
照了照镜子,发现鬓角有几撮鬓发乱了,她又用篦子将它们篦到耳朵背后。
此时脸也洗干净了,只是皮肤有点干,她在抽屉里找了半天,找到一点点芥子油,用指甲扣下一点点擦在脸上。
又在箱子里翻了翻,看到结婚时一直舍不得用的红色丝巾,一高兴就拿出来系在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照,感到很满意。
又看了看衣服,上身是天蓝色的确良衬衫,下半身则是墨蓝色喇叭裤,只是有几个补疤比较显眼,不过洗干净了,也还算过得去。
弯下脑袋看了看鞋子,是黑色布鞋,半新旧,但是浑全的。
不过又想到什么,一着急,又胡乱地翻腾了起来。
“你在找啥呀?”赵万林关心地问。
“我找我的凉鞋,前几天我看它还在这呢。”田美娥急的额头冒汗。
“哦,凉鞋呀!那你找吧。”赵万林有些结巴道。
他想起了那天游地道找枪的事,然后就赶紧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