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农也聪明,瞎赵万林跑上前去一看,果然村子里来了个换瓜的。
这年代换瓜的总是积极的很,掐着点儿,拉一架子车瓜故意来到村口,不,是直接来到晒麦场上,故意晃悠来晃悠去,诱惑你。
热的口渴难耐的村民,一看到瓜农狗日的切开红的沙甜的瓜瓤,就直吞口水,就口干舌燥,就觉得这样不自在那样也不自在,就心痒痒的,就想嚯嚯几斤麦子。
“吃麦能止饿,吃瓜还能止渴哩!”
给自己点心理安慰,然后就会心安理得地去舀麦子。
瞎麦还不要,光要你的好麦,理由是好麦换好瓜,算门当户对,瞎麦配瞎瓜
大人咬牙不换,小孩就要哭闹,憋一会儿,看到财东人家一袋一袋地换,一车瓜快没了,他们就急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赵万林就立刻返回去拿蛇皮袋装麦。
田美娥拦住道:“娃他达,你真的要换瓜呀?”
她舍不得麦子,昨天给雨水糟蹋了那么多,她心里难过的很。
赵万林知道她穷病又犯了,不想理她,可还是笑了笑说:“你看咱俩娃可怜巴巴的,自从收麦那天起,就一直惦记着瓜,你不换一个尝尝,他俩多委屈?”
“可是那个换瓜的太贵了,去年才一斤麦一斤瓜,今年就涨到了二斤才换一斤,不厚道!”
“好吃哩,美做哩,拾麦穗穗换瓜哩!你忘了?”赵万林嘿嘿地唱喝道。
然后,赵东阳也跟着唱了起来。
“好吃哩,美做哩,拾麦穗穗换瓜哩!”
“好吃哩,美做哩,拾麦穗穗换瓜哩!”
“好吃哩,美做哩,拾麦穗穗换瓜哩!”
“”
像顺口溜一样,父子俩连着每人唱喝了三遍,才终于把严肃的田美娥给惹笑了,同意了换瓜。
赵万林下手重,趁老婆不注意,一口气装了将近二十斤麦子,分成两份,一份偷偷让俩儿子背着藏到了麦秸垛背后。
随后,自己正要走,忽地给田美娥叫住了,还以为她嫌自己拿的太多,要倒出来一些,结果
“还有这些,别给忘了。”
她将大约两三斤的瘪麦子,以及赵东阳弟兄俩捡来的泡水麦,呼啦一下倒了进去、摇匀。
赵万林哭笑不得,“田美娥,可真有你的,比瓜贩还奸啊!”
田美娥眯了下眼,窃羞道:“这些瓜贩,不知道农民种麦子辛苦,咱不能便宜了他!”
赵东阳等了一会,又惊地跑了回来,那一双小眼睛无辜的让人不忍拒绝。
“你看咱东阳这碎贼种,不换点瓜给解解馋能行么?”
“吃了这顿,下顿他还馋!”
“那至少这顿就不馋了么。”
“是不馋,可是吃个瓜能干啥呀?又不能顶饿,吃到肚子里还是一泡尿。”
“”
23斤7两麦子,在赵万林的一番呥价之后,1斤半换1斤瓜,总共换了15斤8两瓜,多出来的8两给抹掉了。
一番闲聊,赵万林才知道这瓜贩并不是那种狡猾的奸商,他们是一对父子,湾川里人,地地道道的种瓜人。
很不容易,一架子车瓜套着两个牲口,冒着翻车的风险才从沟底拉上塬的,有些地方都没有路,全靠父子俩和牲口开辟。
赵万林看到架子车辕上挂着一个军用水壶,暗绿色漆皮已经斑驳脱落,有的地方都凹进去了,他于是猜测老人年轻时可能爬过雪山或走过草地,身份极为值得自己尊敬。
水壶是空的,父子俩嘴唇干的起了层皮。
赵万林主动提出给老人灌水喝,老人很感激,起身作揖道谢。
赵万林拎着水壶去窑子灌水,俩儿子抬着西瓜往碾场上走。
赵万林给老人灌了一壶浆汤,是田美娥做的,解暑效果极佳,只是味道偏酸,喝不惯的人可能会觉得这东西就是馊水,猪可能都不喝。
老人接过浆汤就迫不及待喝了起来。
“叔,这汤您喝的惯不?”赵万林关心地问。
“喝的惯,喝的惯!”老人激动地连连道:“这东西不就是用来做浆水面的么?”
“是啊!”
老人喝完又拿给儿子喝,父子俩渴坏了。
……
赵万林来到碾场上,发现大西瓜还没有动,俩儿子吸在西瓜前急的心痒痒,时不时摸一摸敲一敲,还把耳朵搭在瓜蒂上听诊。
赵东明直接抱着西瓜泼泼的亲个不够,亲着亲着,两颗小狗牙就在瓜皮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刮痕。
见赵万林回来了,赵东阳就惊叫起来,“我达来了,我达来了。”
田美娥无语一笑,“瞧你弟兄俩这怂样子,就跟没吃过瓜一样。”
“阿妈,快点切,我弟等不及咧!”赵东阳急道,小手依着车辕,半跪在西瓜前馋的直吞口水。
“你自己想吃了吧?”
“我弟想吃。”
“先去喊你爷过来。”
他爷一个人坐在碾场另一头给老大家看麦子,赵东阳站在原地“阿爷阿爷”地喊了两声,也没管他爷听没听到就跑回去了。
田美娥抬腿就给了他一脚,佯怒道:“叫你喊你爷,你就这样喊的吗?谁教你的?”
“我喊了啊!”
“你再顶嘴试试,谁惯你的臭毛病?”
赵东阳不服气,狠狠瞪了他妈一眼,捂着屁股乖乖跑去喊他爷。
看着这母子俩,赵万林怦然间竟是感慨万千,前世田美娥要是好好的,两个儿子都不至于长成歪瓜裂枣。
赵万林将第一牙瓜端给田美娥。
“以后咱娃的教育我就交给你了啊!”他情不自禁的,就说出了口。
田美娥忙道:“我能教育啥呀,我又不是学校里的先生。”
她有些受宠若惊,手里的西瓜都不会吃了。
教育孩子其实是个复杂的,甚至可以上升至哲学课题,很多教育专家穷极一生地研究,结果最终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教育好。
因此赵万林觉的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当然,自然的前提条件是父母至少得给孩子树立一个好榜样。
又看了看田美娥,又挑了一牙瓜瓤最红的给她,“来,这块瓜也是你的。”
“哎呀!我还没吃完呢!”
田美娥越发感到莫名其妙,这是在无事献殷勤吗?
她没接,让他吃,他又尽让了她一次,手劲很大,她只好接了,可老爷子一来,她立刻又端给了他。
赵万林有些无语,却还是很高兴,端起一牙瓜就开啃起来,这年代的瓜沙甜沙甜,不含任何甜蜜素之类的东西,可以放心的吃。
看了看赵东阳,目光流转间,把赵东明也包括了进去。
“你这俩小兔崽子,别光只知道吃,以后可得好好听你妈的话,还有,看看你妈是怎么为人处事的,认真学着点。”
他虽然知道他们都还小,可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但心里高兴,还是想说两句。
给赵万林这么一顿猛夸,田美娥脸都红了,一牙瓜硬是啃了好半天才啃完。
俩娃像小猪仔一样狼吞虎咽,边吃边占,还差点打起来,一直到剩下最后一牙子,才都细嚼慢咽地品尝滋味,舍不得吃完,用舌头舔,舔到最后连瓜皮都吃了。
赵万林谦让了田美娥三次,结果三次都被她谦让给了老爷子,老爷子口渴难耐,又碰着了想吃,又觉得是儿媳妇孝敬自己的,不好意思拒绝,就闷头啃了十几牙子。
最后一牙,老爷子不好意思吃,又巧的赵东阳哼哼唧唧想要,便想谦让给孙子,田美娥瞪了赵东阳一眼。
挡住道:“阿达,您干啥呀?人有大小口没大小。”
老爷子给说的没有辩驳的理由,眼神无辜,揉了揉肚子,还是乖乖吃了,吃完就跑去看麦子了。
田美娥没吃多少,但看着老爷子和自己的男人,两个儿子吃的酣畅淋漓,她心里就很高兴。
用自己的手帕揩完嘴,小心翼翼地叠好往兜里装,赵万林打了个饱嗝,精神爽极,忽地起身大长胳膊一伸,把手帕抓到自己手里,揩了揩嘴,又放回到她的手上。
动作麻利洒然,连贯的如同行云流水。
“啊!”
田美娥反应过来后惊的半张了下嘴,她慌的有些不知所措,心一下子都悬了起来,满脑子里全都是“他怎么不嫌我”。
这声音不停在她大脑中回荡、撞击。
揩完嘴,赵万林仍是完好无损地保持着刚刚的连贯动作,迈着类似桑巴舞步,走过去极为丝滑地将麦子耧了一遍。
现在是中午,太阳晒得正烈,此时也正是麦子折水最快的时候,此时翻一次都顶其他任何时候翻三次。
光脚踩在麦子上,都烫哄哄的。
耧完麦子,赵万林回头发现田美娥还在发呆,他诙谐一笑,远远喊道:“我应给你娘仨做饭去。”
“做饭?”田美娥又愣了一下。
大中午的做哪门子的饭,这家伙怕是从火星上来的。
她想说什么,但赵万林已经走出去了几十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