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急井绳的赵万林,已经跑着折回去了,半路上碰到那母婶俩,一把背过井绳就往碾场上飞奔去了。
田美娥紧跟着跑了半天,都没追上。
与此同时,赵万林预先指派了赵敬平回地院里去了。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赵万林抓起一袋麦,就用井绳捆绑起来,然后两三个人直接将麦子从嵦边上吊下去,预先来到地窑门口的赵敬平负责将麦子解开,搬进窑子里,这样就要省时省力的多。
众人看到赵万林的骚操作,一时间都不得不心服口服,就连向来看不惯赵万林的老爷子此时都服服气气的。
“阿四达,你脑子可真灵!”赵敬玲率先夸赞一句。
“是啊!”赵敬巧跟着夸赞道:“我爷当时要是好好供我四达念书的话,估计应都跟我永学和我永春达达一样了。”
老爷子给说的脸又一次绿了。
低垂下头,恍惚间又感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没错,分地时偏心了,亏待了老四一家,供儿子念书时,又偏心了
东风仍然劲吹,忽地,大暴雨说下就下,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伴随着一声闷雷的炸响,哗啦一下,大雨犹如瓢泼一般直接泼向了大地。
最后好几袋麦子都没来得及吊,正在吊的一袋子已经给淋了个落汤鸡。
赵敬平双手高举着,仰着脑袋眼巴巴等着嵦边上的麦袋子下来,可是半天就是等不到,却等来了一记瓢泼大雨。
美美浇了他一脸,霎那间,浑身就淋了个透彻骨,大暴雨又猛又急,泼的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面朝老天,忍不住长叹一声:“唉!我四达今年可遭大殃了!”
作为一个侄子,也算是一个外人,这一刻,他能切身的感受到来自他四达和他四娘的绝望感。
碾场上,只一瞬间,大暴雨一落地就形成了小河一样急急流淌起来。
场地上剩下的一堆麦子,和着泥土、麦皮全给大水冲跑了。
再看看田美娥。
早已经哭成泪人了,时而跪地上,时而侧身躺下,用身子去挡湍湍流淌的水流,试图去阻挡麦子被冲走。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碾场上的麦子给冲的一粒不剩,水面上漂的全是金灿灿的麦粒。
赵万林跟两个侄女,还有他达赵满仓抓紧时间将剩下的五六袋挪到了棚子下面。
没错,是棚子,是赵敬平的无意之作。
棚子底下是干燥的,没有这棚子,剩下的来不及搬运的几袋麦子,不用说都要给雨打湿。
尽管在风的作用下,还是有不少雨吹进来,可他们人多,紧紧挤在一起并做人墙,用身子挡住了雨。
为防止万一,赵万林又将麦秸垛往里面掏了两米深,将所有麦子都藏进去,这才心里踏实了,即使老天爷要下连阴雨,也至少能坚持一周时间,甚至半个月麦秸垛都不可能会被雨淋透。
看到田美娥哭天抢地,难过的样子,赵万林没来及喘口气,又冒着瓢泼大雨冲了出去。
“你别管我!”田美娥一把推开了他。
用力之大,让赵万林吃惊的耳门前翁了一声。
很显然,这一刻,她对他非常的厌恶,他要是能早点回来,今儿都不至于会发生这种事。
尽管她嘴上不说出来,但赵万林此刻已经能深深的感受到。
她并没有疯,她只是情绪失控了,别的什么事她可以沉默,可以忍,可以不去计较,可是庄稼
推开赵万林之后,她就一把一把地跑去水面上打捞,一边往撩起来的衣襟里放,虽然看起来有点杯水车薪,可这一撩子少说也有七八斤了。
在这用手指数着麦粒吃饭的糟年代,这七八斤粮都够管一个成年人吃上七八天了。
一开始她也绝望,可是架不住自己的毅力强大啊,结果还真捞到了不少麦粒,没错,在她看来这些麦粒已经不少了,跑去避雨就什么都得不到。
赵万林知道自己没办法安慰她了,所以她松开了手,最好的办法就是也学着她从水里捞,学着她跟老天爷抢。
就这样,这两口子冒着大雨,又是摸又是捞,最终每人都捞到了不少。
但这也确实只是杯水车薪,在赵万林眼里,这连自己的牙缝都不够填,但只要田美娥开心,只要她心里舒坦。
远远的,躲在棚子里避雨的爷孙几个,这一刻,看的也是一言难尽,久久无语。
“得了吧,美娥。”赵万林终于停了下来,忍不住劝导了一句。
“捞,再捞,还能捞到。”
田美娥仍然很不甘心,冰冷的雨水中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身上,把她的长辫子打湿,把她浇成了雨人,她也浑然不觉。
“还能捞个屁!”赵万林终于怒了,大声吼叫道:“给你台阶你不下,给你脸你不要,你还没完没了啊!”
田美娥似乎被吓到了,猛吸了口气,身子本能地缩了起来。
这一幕她太熟悉了。
他仿佛一下回到了以前凶巴巴的凶狠状态。
她缩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赵万林一眼,雨幕中,他的脸仿佛是流着泪的泪人,雨珠子不断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流到嘴唇上,再流到下巴上,再脱离下巴,滑落到地上,汇聚到小河流中去。
他身上的红背心早已湿透粘在肉上。
但这一刻她已不再对他感到害怕,而是怦然间有种怜爱般的感觉,这一刻他就像个无助的小孩,嘴里发出的声音是绝望的。
“是啊!还能捞个屁!”
正这时,赵万林直接将自己辛辛苦苦捞到的将近四五斤麦粒一抖,全抖落到水中,然后一秒就给冲没了。
田美娥看的十分可惜,心里又难受又自责,一时间都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一刻,赵万林不想再陪她玩了,她这个人,穷怕了,性格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改过来的。
只要陪她玩,她能捞到晚上,不把碾场掀翻不罢休。
“你觉得大雨能冲走咱多少麦子?”赵万林大声地叫问。
田美娥不吱声,也不再忙着打捞了。
赵万林又大声道:“五十斤有没有?”
田美娥:“”
赵万林:“一百斤呢?一百斤够不够?”
田美娥:“”
赵万林:“怎么?你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一百斤还不够吗?”
田美娥:“”
赵万林:“那两百斤呢?两百斤总够了吧?好,你应给我听着,我给你好好算一笔账,一斤麦一毛二,两百斤麦24块钱,对不对?”
田美娥仍然不开腔,委屈的眼泪花子和着雨水直流淌。
赵万林大声吼道:“两百斤麦24块钱,对不对?不就是24块钱么?我给你,给你行不行?”
见田美娥仍然不吱声,但态度明显有所松动,赵万林趁机,一把抓到了她的细胳膊上,毫不犹豫,拉着她就往棚子里走。
她心里没再抵触,也没反抗,身子自然地随着他去了。
说来也巧,刚走两步,端地这时雨就停了。
大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田美娥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天空开始变亮了,前一刻那滔天的黑云,倏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她的眼泪早已流干,眼睛通红。
忽地,又身子一抽,连打了两个冷颤,随之就喷嚏连连,抖得撩子里的麦子都散落了一地,麦子一落地,瞬间就全都嵌进软泥里了。
她不忍丢弃它们,本能的,还是想弯腰去捡起来,可赵万林使劲拉着,让她一点也弯不下去。
“走吧,甭捡了,我少吃一顿。”
然后他拉着她火速去了棚子里。
大雨虽然是停了,可仍然有小雨在淅沥淅沥地下,剧烈的雷声仍然不止,就像是半边天空都给折断了似的。
前一刻的酷热,骤然间变得冰冷、刺骨,就仿佛一秒入冬了一般。
田美娥十分怜惜地将一撩子麦粒连泥带水,倒在了地上,老爷子和两个侄女看的是无比同情,但也没办法,这一刻,倘要是换了他们,恐怕也会这么去做。
随即,田美娥就一直打起了喷嚏,赵敬玲下意识用胳膊肘捣了捣她爷,又看向赵万林,说道:“阿四达,你和我达出去,我给我四娘换身干衣服。”
老爷子瞬间明悟,立马冒雨走了出去,赵万林也跟了出去。
赵敬巧主动化作门帘,挡在麦秸垛门口,赵敬玲拉着她四娘的手走进里面去,一开始田美娥还不习惯。
但考虑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勉为其难,乖乖脱下了湿衣服,以及让自己很不舒服的裹胸布,赵敬玲将自己的碎花的确良衬衫脱下给田美娥穿在身上。
又稍加思考,将自己的天蓝色长裤脱下,也给田美娥穿在了身上。
她是个性格大胆飘逸的女孩,全村就她第一个敢穿带有红颜色的衣服,也是她带头第一个敢穿半截裤的女孩。
尽管有不少长辈会说三道四,但是跟她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人都觉得好,没一个说不好的。
田美娥觉得太委屈赵敬玲了,让她光胳膊露腿的,可赵敬玲却笑着说:“哪有啊!我又没全露,再说我这叫新潮,叫洋气,他们看不惯,那是因为她们没品味。”
“可是他们背地里会说你的。”田美娥说话的声音细的跟蚊子腿似的,看得出来,自己刚刚让她们见笑了,她们同情自己,再说自己也收受不起这样的礼遇。
“谁会说我?”赵敬玲笑着道:“谁爱说我就叫他说去吧!”
然后大方地拉着田美娥走出了麦秸垛。
许是因为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心,又换上了自己羡慕已久的新衣裳,外加赵万林算的一笔账,让田美娥瞬间就想通了,心里也不再难受。
赵万林和赵满仓父子俩重又回到了棚子里。
眼前的田美娥宛如换了个人似的。
大雨的冲刷下,让她干净的脸上重又变得一尘不染,长长的头发像刚刚水洗过了一样乌黑而鲜亮。
尤其是穿上赵敬玲那身衣服,一下子整个人都显得洋气了许多,乍一看,就跟城里下乡来的大姑娘一样。
就连老爷子都没忍住多看了一眼,平日里,赵敬玲穿在身上,自己都没看出有多好看,儿媳妇今儿一穿,整个人都蜕变了。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呀!”见她变的听话了,赵万林也不打算再计较什么,面带自然的微笑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过,想到刚刚雨中的那一幕场景,他仍然是心有余悸,不敢相信她这么快就能好起来。
她肯定是因为害怕自己才这么听话的。
又看到她胸前一颗扣子挣脱开了,从自己的角度都能看到她的副乳,又急忙走上前去给她扣好,检查浑全了才放心地松开了手。
因为自己刚刚的失态,田美娥下意识低下了头去,没敢吱声。
刚刚她没有再继续装疯卖傻,自残自己,是因为她想通了,正如自己男人说的,大不了少吃一顿,大不了不就是损失了24块钱么?
只是又得勒紧口袋熬一年
好吧,熬就是了!
社会在变好,明年会更好!
这一刻,她算是彻底想明白了,患难见真情,原来会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原来会有这么多人跑来帮自己忙,原来自己的男人也有心疼自己的时候。
原来,自己的男人也有改邪归正的时候,他心里有自己和孩子,他牵挂着家里的庄稼和粮食,他变了刚刚他都没打自己,他忍住了,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是啊!这穷日子好像还有盼头。
赵万林接着又说:“你要是喜欢,等我赚钱了给你买一身。”
这话一出,老爷子,赵敬玲,赵敬巧爷孙仨忍不住齐齐地看向了赵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