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堆旁,赵万林用捡来的干柴生起一堆篝火,然后就盘腿坐下来开始用麦秆杆编笼子。
在赵万林的记忆之中,这种笼子一般是用来装蚂蚱的,但他现在要用来装知了。
两个儿子每人手里攥几根脱了枯叶的麦秆,好奇巴巴地吸到赵万林面前,看着他达有模有样的编。
赵万林先是拿出两根麦秆,将一根顶端固定在另一根中间,再用一根垂直放在中间,用第二根绕着第三根至第一根并拢平行,第一根又绕着第三根至第二根并拢平行
手法简单而娴熟。
看着赵万林编的津津有味的样子,田美娥却是浑身直冒冷汗。
心说别的男人整天都在思虑怎么过上好日子,怎么把满碾场里的麦子脱壳,怎么晒干入屯,怎么交公粮,过些天麦地里播种什么,学校开学学费从哪来。
是的,有眼光的男人,早就开始琢磨起了这些事。
可自己的男人却快乐的像个孩子。
对家事、农事是一点都不关心。
就拿打野鸡的事来说,会过日子的人都知道细水长流,会先想着拿去集市上卖掉三只换钱,给自己留一只,或犒劳或解馋或补身子,怎么样都行。
可是他全部吃完都不觉得可惜,还大方到见谁请谁。
说他踢毽子吧,可还行,毕竟那是娱乐,可他一会抓萤火虫,一会抓知了,连拾个柴禾都能那么起劲。
说他想对俩孩子好吧,也不见的,他压根儿就是在自我陶醉。
他要真想对俩孩子好,为什么不直接手把手教呢?
正胡思乱想着,远远的,几个黑乎乎的小东西爬到了麦堆上,吓得她当场就“啊呀”了一声。
结果,那黑乎乎的小东西就给吓跑了。
“咋咧?”
赵万林编了一半停下来,回头看了田美娥一眼,与此同时,眼中的余光也扫到了那黑乎乎的小东西。
感到无语,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是的,在他眼里田美娥就是这样的人。
当她吃饭时碗里的一根面条掉地上了,倒腾麦屯时有老鼠跑出来了,亦或是晒粮食时听到天上打雷了,她都会惊讶的大叫一声“啊呀”。
对她的大惊小怪,他早已习惯。
“我,我刚刚看到有东西爬到咱的麦堆上了。”田美娥战战兢兢道。
说着哧溜一下,回到赵万林身边,手里还牢牢攥着一根棍子,余惊未了的样子。
“别怕,是老鼠。”赵万林随口安慰。
“不,是刺猬。”
“刺猬?”
赵万林好奇了几秒,觉得还蛮有趣。
实际上,刺猬早在前世的什么时候就很难在农村看到了,自己所见到的基本都是在动物园。
但在这个年代,刺猬确实很常见。
他灿然一笑,轻描淡写道:“刺猬就刺猬嘛,怕啥呀?它又不吃人。”
从俩娃手里接过备用的麦秆,又继续编起来,笼子在他手中,已经延长了一尺多。
一直编到将近三尺长,才停下。
背起猎枪,拿着手电筒,带上俩娃重又去了一趟小树林。
田美娥没再跟去,她已经连着好几次给自己的男人笑话。
这次她决定要给自己争口气,她要勇敢,她有燃烧正旺的篝火,有长长的棍子,她怕啥?
虽然心里有很多委屈。
林子里的知了多到赵万林吃惊,难怪白天这片小林子里就像炸开了锅一样热闹。
当然也或许跟雨天即将到来有关。
下雨前,空气湿度足够大,温度也恰到好处,充水多汁的树杆上,正好可供它们汲取更多的营养液。
对于知了,赵万林曾多少了解过一些。
他知道知了的一生是短暂的,从幼虫到羽化飞升也就是五六十天,只知道夏天的样子,所以也是悲壮的。
由于晚上的缘故,它们的活动相对要迟缓的多,赵万林一抓一个准,只要不是抖动的特别厉害,它们一般都不会飞走。
然后将抓到的知了装进笼子里,知了顺着笼口落到笼底,不甘心似的扑棱几下翅膀,然后就静板下来。
赵万林记得前世自己抓知了,纯粹是为了好玩,但如今除了好玩,主要还是为了吃。
是的,在这物质匮乏的年代,他认为人就更应该激活天生好吃的本性来。
重活一世,很多在这年代的人看起来碰不得、吃不得的东西,在他眼里却都是美味佳肴。
就拿红薯叶来说,前世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脑子里一直就只记得这东西连猪都不吃,人更不用说,可后世人,尤其是南方人把它当好菜吃时,他就很震惊。
查阅资料后才知道,原来红薯叶是能吃,而且营养价值一点都不输人们饭桌上的常见菜品。
之所以那时候地里种的红薯长不大,就是因为没吃叶子,叶子抢走了红薯的水分和营养。
是的,这只是其一。
还有马齿苋草,本地人叫它胖娃娃草,这年代的人普遍以为它有毒,吃不得、碰不得,望而生畏,可南方人或凉拌或生炒,或蒸或煮,早就当美味佳肴了。
当然能吃的还有南瓜、青椒、茄子的叶子等等,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只有赵万林想不到的。
在他的记忆中,大概就只有野荠菜才能吃罢,毕竟“糟年景”的年代,先辈们就是挖着这种菜吃过来的。
不知不觉,赵万林就已经抓了将近半笼子了,估摸了下,至少有三四十只了。
他知道,知了要是做好了,可是一道上等佳肴,加之季节性原因,并不是一般人想吃就能吃得起的。
随着知了的增多,笼子已经沉甸甸的了,感觉随时都能垮掉。
赵万林便让小儿子平放在地上,垮掉可就得不偿失了。
知了分为两种,一种是会叫的,本地人称它为“响响”,另一种则是不会叫的,本地人就叫它“哑哑”。
知了被称作“呜嘤”,是根据它的叫声来命名的。
此时管它是响响还是哑哑,笼子里早已经响成一片。
震得赵万林耳朵嗡嗡直响,没有一刻是清静的。
最后抓到的几只都是“响响”呜嘤,他于是故意拿到赵东明耳边,打手势问他能不能听到。
赵东明摇摇头,表示听不到。
“好吧,你是真的聋了!”
赵万林无奈叹了口气,随即便带着丰硕的劳动成果火速赶了回去。
田美娥始终守在篝火旁,棍不离手,直到听到知了尖厉的聒噪声传来,她这才松了口气。
心中暗自欣慰,自己终于坚持了下来。
距离勇敢更近了一步。
可是下一秒,当她看到赵万林拎着一笼子知了,黑压压的,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她心里就犯起了膈应。
是的,她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小蚊小虫,遇着了就总是会下意识避开,或者绕道走。
又一想到他们要拿来烧着吃,顿时就恶心的想吐。
赵万林扒拉了几个出来,用一根细棍子串起来,迫不及待就放到火焰上烤。
两个儿子也学着他达的样子串起来烤,只有田美娥转过身去,似乎对烤知了没有一点兴趣。
火苗很大,很快就烤好一只,外焦内白,算是烤的最好的一只,闻起来更是有一股淡淡的肉香味。
“来,娃他妈你先吃。”
赵万林好心递给田美娥,可田美娥理都不理他,身子猛的一闪,趔开一边去了。
“咋咧?”
赵万林好奇地问着,很快就记起来,自己的老婆胆儿小,怕知了,给她吃,不就是在为难她么?
“行吧,不吃就不吃,那你就站那看我们父子仨吃。”
笑了笑,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前世自己吃知了,都是剥掉外皮吃,可里面的肉都没鼻屎多,是的,吃着很不过瘾。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应该带皮一起吃,是的,只要烤到酥脆,外壳吃起来还会有咀嚼到烤锅巴的感觉。
但这比较考验技术。
两个儿子就比较猴急,一烤一个小黑炭,甚至连棍子都烤着了火,手都烧着了。
“你这俩小笨蛋,来尝尝达烤的。”说着就给一人手里递一串。
赵万林觉得单纯的这样烤了吃,似乎还差点东西,是的,太寡淡了,嘴里只能尝到原汁原味的肉香味。
“要是再有点孜然粉,就撩咋咧!那就是烧烤的味道。”
当然要是再有点盐巴也不错,至少更符合本地口味。
不知不觉,父子仨已经吃掉了将近一半知了。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累了一天,田美娥早就困得支棱不住,躺架子车里眯睡着了。
可俩娃仍然很精神,开始鼓捣着火玩。
赵万林也没有禁止他们玩火,但必须要在篝火旁。
整个大碾场上全都是麦秸垛,天干物燥,一旦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他知道这年代的麦秸垛值不了几个钱,可不小心给人家点燃也不太好,尤其是像他大哥家槛牛羊的,麦秸垛就是粮草。
重生归来的第一天,赵万林始终感觉不到一丝困意,难道是重生前那个下午,在保安室打盹打久了的缘故?
为不打扰田美娥,他从麦秸垛上撕下一些麦秸,围着篝火铺在地上,惬意地仰躺上去。
遥望净朗的夜空,此时星星繁多,月亮高悬,偶有一两只叫不上名字的夜鸟当空划过。
只是树梢挡住了月亮一角。
赵万林怦然诗性大发,是的,前世他还挺喜欢一些小诗,尤其是思乡的,能叫他发愁的小诗,当保安期间,自己也尝试着写过一些,可就是牛头不对马嘴,但抒情是真的抒情了。
如今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那些大诗人一个个请到自己身边躺下,写什么呢?
月下,篝火,人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