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儿。”

    曹操低沉地轻叹一声，道：“当初，为父公告天下，让你们姊妹三人，一同入宫。如今，吾让你去侍奉姜耀。这两件事，虽情境不同，但本质无异，都是为了我曹家的安稳，要你们做出牺牲。”

    曹宪轻轻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理解，道：“宪儿明白。宪儿生下来，因为是曹家的人，享尽了荣华富贵。如今，曹家有难了，需要宪儿牺牲，宪儿自然责无旁贷。”

    “也可以这么说。别说是宪儿你了，就是为父，真到了需要为家族牺牲的时候，都责无旁贷。但是，宪儿啊……”曹操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牺牲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你听为父的安排，去侍奉姜耀。曹家对你的恩情，就已经还完了。以后，你要为自己而活。”

    曹宪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道：“为自己而活？爹的意思是……”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顿了顿，曹操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道：“身为女子，若嫁作人妇后仍心系娘家，又怎能得到丈夫的宠爱？又怎能拥有平安喜乐的生活？宪儿，你要记住，到了姜耀那边，你就只有一个身份——姜耀的女人。姜耀的利益，就是你的利益。姜耀的亲人，就是你的亲人。姜耀的敌人，就是你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敌人。如果，有一天，为父和姜耀撕破了脸，重新为敌……”

    曹宪接口道：“宪儿帮助姜耀？”

    “不仅要助他，而且要全心全意、不遗余力地助他。”曹操的目光中透露出决绝，“哪怕有机会帮姜耀砍下吾的脑袋，你都要毫不犹豫地动手。如此，才算我曹孟德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如此，为父不但不会怪你，还会以你为荣！”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曹操？

    为了曹家，他可以牺牲女儿一次，因为那是女儿应该做的。但是，他绝不会再腆着脸要求女儿牺牲第二次——在女儿被安排嫁给敌人后，还为曹家着想。

    在历史记载中，虽然曹家和汉献帝刘协是敌对的关系。但是，曹节嫁给大她近二十岁的汉献帝之后，一心为刘协着想。

    当曹丕篡位，派遣使者来索要玉玺时。曹节非常生气，不肯交出玉玺。最后，实在难以相抗，就恶狠狠地将玉玺扔在地上，哭着道：“天不祚尔！”——上天不会保佑你的。

    这是一句普通的怨言吗？

    非也！

    玉玺上的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曹丕当皇帝，那是要为新朝天子！

    这句“天不祚尔”，简直是对曹丕，对曹家最恶毒的诅咒。最后，这诅咒似乎应验了，从曹丕登基开始，到曹奂禅位给司马炎，前后不过四十六年，算是比较短命的王朝了。

    不管怎么说吧，人都是有两面性的。曹操虽然无奈牺牲了女儿曹宪，但同时充满了对曹宪未来的担忧。

    正在这时——

    蹬蹬蹬~

    随着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一名小吏快步入内，大礼参拜，道：“启禀太尉，姜耀的使者王粲，已经进了邺城。他说有紧急之事，要见太尉。不知太尉，是否要见？”

    “紧急之事？这时候了，能有什么紧急之事，比吾养病更加重要？”曹操皱眉不悦道。

    不过，他思索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带他来这里见我。”

    “是。”

    王粲是姜耀在荆州新得的人才，今年三十来岁，中等身材，面如冠玉，形容俊朗。

    见礼已毕后，他开门见山地道：“吾主派外臣来见太尉，主要有三件事。其一，明年的元月初一，上将军要在洛阳称王，请太尉派重臣参加。”

    曹操道：“理应如此。”

    曹操早就得知此事了，只是现在才收到姜耀的邀请而已，点头应允。

    “其二，我家主公决定，封曹宪小娘子为天策夫人。并派外臣率五百甲士，以黄金万两，白银银万两，绢万匹，阿司匹林一千粒为聘，前来迎曹夫人入洛阳。”

    “如此甚好，上将军有心了。”曹操满意地点了点头，连头疼似乎都好了许多。

    本来嘛，姜耀原本在封夫人之事上，对他所有的女人是一视同仁的。谁为他诞下子嗣，才能封为天策夫人。（马云禄和幽兰女王，是受封天策贵霜夫人，不是真正的夫人。

    现在，曹宪还没过门呢，就受封夫人了，能不说明姜耀对曹宪的格外看重吗？

    而且，姜耀纳了那么多女人，给过谁聘礼？

    什么黄金万两，白银万两、绢万匹，对曹操、姜耀这种大人物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关键是这种心意。

    不过——

    “阿……阿司什么？”曹操疑惑，道：“这一千粒什么阿斯……是什么东西？”

    王粲道：“阿斯匹林。这就是外臣来见曹公要办的第三件事，以及急于来见曹公的原因了：向太尉仔细解释这阿司匹林的功效。我天策府的工匠们新近研发了一种药物，名曰阿司匹林。此药有解热镇痛，疏解经络之效，长期服用还有延年益寿之功。太尉身患头疾。阿司匹林虽不能为太尉根治此症，但是应该能为太尉稍解痛苦。”

    没错，就是阿司匹林。

    阿司匹林虽然是一种药物，但是，制出阿斯匹林来，就主要是工匠的活儿，而不是大夫了。

    首先，蒸馏出高度酒来，得到百分之七十左右的酒精溶液。

    然后，用这些酒精溶液萃取柳树皮，得到高纯度的水杨酸。

    接着，取陈醋反复蒸馏，得到纯度较高的醋酐。

    还有，“炼石胆取菁华法”可得稀硫酸，稀硫酸进一部浓缩就是浓硫酸。

    随后，水杨酸、醋酐、浓硫酸一起加热反应、冷凝、过滤，重复几次后就能得到高纯度的阿司匹林了。

    最后，还要加入淀粉等辅料，将这些阿司匹林制成药片。要不然，高浓度的阿司匹林，对肠胃的副作用太大。

    麻烦吗？

    当然相当麻烦。

    让姜耀自己干，他肯定不耐烦。即便耐烦，也未必能成功做出来。

    但是，没关系，他只需要动动嘴就行。剩下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手下的能工巧匠们研究。

    前不久，姜耀手下的能工巧们，终于将这种被誉为“医药史上三大神药”之一的阿司匹林制出来了。

    阿司匹林有多牛逼？此药对缓解轻度或中度疼痛，如牙痛、头痛、神经痛、肌肉酸痛及痛经、关节痛效果非常好，还可用于感冒、流感等发热疾病的治疗，对于风湿痛也有较好的疗效，甚至能阻止血栓形成预防通风……

    完全可以说，此药就是个万金油，无论得了什么病，都可以吃一吃，减轻痛苦。虽然不能制本，但绝对可以治治标……考虑到此药有预防中风之功效，说长期服用能延年益寿都不算夸张。

    “哦？天策府竟然研究出了此等药物？”

    姜耀“阿司匹林”的聘礼，真是大大出乎了曹操的预料之外。

    没办法，谁让姜耀打起曹节的主意了呢？

    曹操再聪明，也不可能想到，这世上还有“曹贼系统”，这么不科学的东西。不但有“曹贼系统”，还有“女王收集者”的称号和奖励。

    汉献帝是有儿子的，姜耀甚至怀疑，和曹节人生交流，能不能“太后”加一？

    所以，这次娶曹宪，就是为了娶曹节打个样，能不用点心吗？

    只要天策府的好东西够多，还怕曹节日后不乖乖地飞到他碗里来？

    但在曹操的心目中，他和姜耀只是既有斗争又有合作的盟友关系而已，哪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姜耀给他治疗头疼的药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趁机下毒？这计策也太拙劣了吧？他能不防着？

    真的关心他的安危？凭什么啊？就凭曹宪？曹宪和姜耀连面儿都没见呢，想吹枕头风都没得吹，这个理由完全不靠谱。

    借机示好？那怎么可能？现在，姜耀已经占据了华夏的半壁江山。是曹操怕姜耀好不好？姜耀有什么理由，借机向他曹操示好呢？

    让曹操离不开这种药物，借机敲诈？一天三次，一次一粒，一千粒能吃三百天了。若姜耀有心敲诈，也给的太多了吧？

    曹操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时辰后。

    “所以，这种叫做阿司匹林的药物，到底有没有毒？”曹操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向华佗看来。

    没错，就是华佗。为步练师的母亲诊完病后，华佗没有留在江南，而是返回了邺城。他觉得，曹操的头疼之症如此严重，如果他治好了，是不是就立下大功一件，能得个官做呢？

    华佗轻捻胡须，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太尉，此药非吾所熟，但从其外观和气味来看，似无剧毒之征。然药物之事，非同小可，若想万无一失，或许可以犬试之。若犬服药后三日无恙，则此药或可视为安全。”

    曹操听后并未完全放心，他进一步追问：“那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此药毒性潜伏，三日之后方才发作？”

    华佗摇头否定：“世间毒药，发作多有时限。能在三日内毫无迹象，而后突然发作的，至少吾前所未闻。”

    曹操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他又提出新的担忧：“若是此药含有慢性毒素，长期服用，毒性在体内逐渐累积，又该如何是好？”

    华佗面露难色：“太尉所言，亦非不可能。不过，要想如太尉所言，姜耀就必须能让一种药物既能治太尉的头疼之症，又能让太尉慢性中毒……姜耀既有如此手段，与神仙何异？想要害太尉，似乎也不必如此麻烦。再说了……”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更何况，太尉之头疼症状，连吾亦束手无策。姜耀手下的工匠，随便治出一种药物，就能减轻太尉的头疼之症？这种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恐怕最大的可能，是此药并无毒性，亦无甚疗效。”

    “这样啊……”

    曹操闻言，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决然开口：“不必以犬试药了。来人！”

    一名侍卫迅速上前：“在！”

    “去寻三名死囚来试药。”曹操眼中闪过一丝果决，“姜耀既然建议吾每日服三次，每次服一粒，吾便给死囚每人每次服三粒，每日三次，连服三日。吾倒要亲眼看看，这药到底有何效果。”

    “喏！“

    那侍卫领命而去。

    按说，曹操对来历不明的药物，最好的策略，就是不吃。但是，曹操的头疼之症实在是太严重了，已经影响到了他处理军国大事的程度。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稍解痛苦，当然不愿意错过。

    用狗验毒多不靠谱啊，直接用人！

    ……

    ……

    七日后。

    曹操卧房内，气氛凝重而紧张。

    曹昂、曹丕、荀彧、荀攸、夏侯、曹仁、曹洪、夏侯惇、典韦、许褚等人，在室内就坐，向病榻上的曹操看来，满面紧张之色。

    神医华佗也侍立在一旁，准备应付曹操服药可能产生的的意外。

    “爹爹，该服药了。”曹宪将一粒阿司匹林，以及一杯水，递到曹操的面前。

    躺在病榻上的曹操，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微微一笑，道：“好。现在，就让吾来试试，宪儿的男人，送来的神药吧。”

    本来嘛，之前三个死囚验药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现在不但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说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且，曹操和华佗的判断完全不同，他并不认为，以姜耀的为人，会送来什么完全无用的药物。只要确定了此药无毒，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此药对他的头疼之症是有效的。

    果然！

    不到半个时辰——

    “果然有效！不但，吾的头疼之症，果然减轻了许多。而且，吾的身上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神药！姜耀送来的，果然是能治吾头疾的神药啊！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哈哈大笑，直接从榻上霍然而起！

    “恭贺主公，神药见效，病情缓解！只要主公安心静养，何愁不康复如初，病痛全消？”

    “姜耀送来的药物果然有效！这说明，主公虽受小挫，但雄风犹在，连姜耀都不敢小觑！”

    “太尉得此神药，不仅是太尉鸿福齐天所致，亦是我大汉朝廷之福啊！”

    ……

    众人见状，纷纷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公允来讲，阿司匹林只是对轻度中度疼痛效果好，对曹操的重度疼痛，没那么好的效果。但是，其一，曹操深受头疼之症的折磨，耐受度极高。但凡给他减轻些痛苦，都能让欣喜万分。

    其二，阿司匹林的作用，针对的是全身的疼痛。曹操这么大岁数了，又征战多年，身上的不适之处简直不计其数。阿司匹林的镇痛之功，确实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对于那些死囚也是如此，这年代人们的生活条件太差了，几乎每人个人身上都有不少小毛病。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这说明姜耀对曹操还是充满善意的。要不然，送金银布帛为聘礼就算了，为什么要特意为他送来治疗头疼的药物？

    必须说明的是，虽然曹操的确权倾朝野，但在大汉朝廷内部的地位并不算安稳，比如他手下的头重臣荀彧，就态度暧昧，心向大汉天子。比如自从他南征荆州失败后，那些士人就开始不安稳起来，写诗讽刺者有之，要官要特权有之，甚至阴谋叛乱者亦有之。

    偏偏面对姜耀的沉重压力，曹操还不好在内部大动干戈。现在，姜耀的善意对于曹操来说，简直是想瞌睡来了枕头，正当其时。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呢？

    曹操的目光在卧房内扫过，最终落在了曹昂的身上，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昂儿，你和姜耀相处的时间最长，对姜耀最为了解。你来说说，为何，姜耀要将如此神药作为聘礼，献给吾呢？”

    曹昂微微躬身，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儿以为，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其一，父亲大人和上将军，都是天下难得的英雄。虽然之前为了争霸天下，姜耀让父亲大人吃了个大亏。但是，英雄惜英雄，惺惺相惜，上将军不愿意对父亲大人折辱太甚。无论是下聘礼，还是这神药阿斯匹林，都是为了给父亲大人足够的面子。”

    “不错，天下英雄，唯吾与姜耀耳。能败在他的手中，也不算丢人。”曹操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曹昂继续道：“第二点原因，则是上将军同儿臣说过，何为华夏？有服装之美，礼仪之盛，才为华夏。所以，上将军不仅仅横扫蛮夷，而且建了壮丽胸伟的长安新城，远超番邦。让华夏子民安居乐业，生活远超蛮夷。如今，上将军给父亲大人，送来这神药。恐怕是想告诉父亲大人，他的强大，不是仅仅军力的强大，而是各个方面的强大，比如这神药阿司匹林。”

    “还比如，他刚刚建好的洛阳城？他想让吾输的心服口服么？那可是错打了如意算盘了！吾乃大汉太尉，麾下近千万子民，数十万虎贲。他想让吾心服口服，还远着呢！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不管怎么说，姜耀如此英雄，的确不在吾之下！宪儿嫁给他，不算折辱啊！”

    这是曹操的心里话。

    神医华佗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远在千里之外的姜耀却能提供有效的药物，曹操就算再骄傲，也不得不承认，姜耀从各个方面，已经全面超越了他，实在是天下第一的英雄。只是看他，能不能鼓起余勇，奋力反超罢了。

    曹宪嫁给姜耀，又怎么算折辱呢？

    姜耀如此看重曹宪，连珍贵的阿司匹林都做了聘礼了，曹宪又怎么不会幸福呢？

    曹操真是心怀大畅。

    当即，他环顾四周，朗声道：“曹昂、荀攸听令！”

    “在！”曹昂和荀攸齐声应答。

    曹操郑重其事地宣布：“吾任命荀攸为正使、曹昂为副使，携带黄金两万两、白银两万两、绢帛两万匹作为嫁妆，率领五百精骑，与天策上将的使者王粲一同护送宪儿前往洛阳，并且参加天策上将姜耀的称王之典。”

    “遵命！”荀攸和曹昂齐声领命。

    曹操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曹宪的身上，他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宪儿，你此去洛阳，嫁与姜耀。务必谨守本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相夫教子，睦家兴业，勿使我曹家门楣蒙羞。”

    “唯。宪儿谨遵父亲大人之命。”曹宪正色答应。

    “启禀太尉……”华佗忽然心中一动，道：“在下能否有幸，也在送亲的队伍中呢？天策军不声不响，就弄出了此等神药，到底是何医理，在下全不清楚。如果，在下能在天策府有所得的话，说不定就能为太尉根治头疼之症。”

    “可。那你去吧。”曹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他心目中，华佗好大的名头，但医术也就那样，对他的头疼之症毫无办法。前不久，甚至提出来，要为他行开颅手术，以治疗这头疼之症。这不是扯淡吗？他都在犹豫，要不要杀掉华佗了。现在，既然华佗愿意去天策府，那就去呗。

    华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几遭。

    三日后，随着曹昂、荀攸等人一起，往洛阳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