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跟随姜耀进了大阳城,杨修都脑袋晕晕乎乎的,如坠五里雾中。
没办法,这两天的军旅生涯,对他冲击太大了。
先是献计让姜耀威胁大阳城“围而后降杀无赦”,被姜耀否了,用了一个更合理的威胁。
后来,又觉得姜耀要驱民登城心中不忍。结果,姜耀只是要强行征调,要这些百姓干活而已。
制作发石车的时候,更不用说了。杨修虽然没有贾逵那样,对兵书战策有研究,但是“发石机”的名字他还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这玩意儿在战场上不大靠谱,还劝过姜耀。姜耀并没有解释,只是让他明日看看这发石车的威力。结果,没到中午,大阳城就破了。
杨修以前一直自诩聪明决顶,来日必然做出一番大事业。到了现在,竟赫然发现,在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姜耀面前,就是个刚开蒙的学生。
“杨主簿!杨彦!”
“嗯嗯?”
杨修被响亮声音拉回现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随着姜耀来到大厅中,姜耀有事要问。
他赶紧起身离坐,向着姜耀深深一躬,道:“修愚钝,一时神思不属,还望大帅恕罪。”
“哦?神思不属?你在想什么呢?”
“臣在想,自从跟随主公出战河东以来,连献二策,尽皆无功。我是不是就是个废物,根本不配做镇东军的主簿?”
“哪里,你杨主簿若是废物,那天下还有可造之才吗?”姜耀宽慰他道:“你只是缺乏历练而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饱读了万卷书之后,还要再行万里路,才能胸中自有沟壑,学以致用,大展宏图。”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句来自后世的名言,对杨修这个聪明人,简直有振聋发聩之感,他眼前一亮,躬身到底,道:“多谢大帅教诲。虽然和大帅相处的日子不长,但我感觉大帅无论言语还是行事,都比我不知高明了多少倍,真恨不得拜大帅为师,经常聆听大帅教诲,以求有所进益。”
“我连字都写不了几个,哪里能做你的老师?”
其实,让杨修刚出茅庐,就碰几个钉子,是姜耀乐于看到的。因为,在没有姜耀历史上,杨修一路走来实在太顺了,以至于恃才放旷,行事不谨,最终惹来杀身之祸,浪费了这身大好才华。
比如那个著名的“鸡肋”的典故吧。你杨修猜到了也别说出来啊。如果曹操真准备退兵,那也得麾下各部兵马有序退兵。你提前说出来,士卒们都知道了都怕留下来殿后,军心动摇,引发炸营怎么办?简直该死!如果曹操没打算退兵呢,那就是杨修扰乱军心,更加该死了。
姜耀道:“不说这个了,现在你就帮我去做件事。”
“请主公下令。”
“我说过,大阳破城之后,主将全族要一体诛绝。杀贾逵全族的事儿,就交给你带着五十名甲士去办。记住,办仔细些,不准有任何河东贾氏的血脉流传于世。”
“呃…”杨修欲言又止。
“怎么?你有话说?”
“臣确实有些话,但不知道这些话到底对不对。”
“但说无妨。”
“在弘农郡,主公演了一出戏,‘杀了’弘农杨氏的嫡传杨修。如今,又把河东贾氏灭族了。真不怕坏了名声,让全体世家大族都对主公恨之入骨吗?”
这可不是小事。
比如,当初陈宫为什么携整个兖州背叛了曹操?还不是曹操杀了兖州名士边让?这些世家大族同气连枝,兔死狐悲,简直杀了一个就惹了一窝。
姜耀却微微一笑,道:“至少现在,我要的就是河东全体世家大族,都对我恨之入骨。”
“为什么…我明白了!”杨修恍然大悟,道:“不激怒河东的所有世家大族,他们怎么会联手和我镇东军决战呢?毕竟,即便有了如此威力巨大的抛石车,主公也不愿意一座座城池打下去。”
“很好,杨主簿经的事情多了,这不就历练出来了吗?去吧!”
“是。”
杨修领命而去,没到半个时辰就回来复命。河东贾氏实力衰微,现在全族也就三五十人,已经连同贾逵一起斩尽杀绝。只是昨夜贾逵和三个侍女胡天胡地,不知是否身怀有孕。
“很好!你能把三个侍女都调查出来,可见办事相当仔细。”姜耀满意的点了点头。
杨修道:“那这三个侍女,到底如何处置?”
“她们也算贾逵的侍妾,都杀了吧。”
如果这大阳城守不是贾逵,姜耀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三个侍女放了。
但既是和贾逵有了肌肤之亲,就不能留了。
在历史上,贾逵的孙女贾南风,继承了贾逵恶劣的基因,身材矮小,又黑又丑。然而,就是这个丑女,因为贾家已经发达,硬是凭着身份成为了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贾南风这丑女贪婪暴虐而又自负加霪荡,她废黜太子,残杀怀孕嫔妃,随意诛戮大臣、宗室,祸乱朝纲,最终引发了八王之乱,五胡乱华。
对于这个“五胡乱华”的罪魁祸首之一,姜耀真是恨之入骨。
贾氏全族务必齐齐整整,不能让贾南风有任何出世的可能。
简短截说,将贾逵全家灭族,又执行了军官十五抽杀令,士卒、民夫十一抽杀令后,姜耀又将全城百姓浮财全部掠夺,人身一律贬为官奴。待河东战事了结,就全部迁往弘农郡屯田。
随后,姜耀派出有家人做人质的二十名官奴,分别前往河东郡各地,传达姜耀的意思:以后镇东军攻河东各城,都以大阳城为例。如果你们不想被各个击破,或者愤怒镇东军的所为的话,就联合起来,与镇东军决战于野。
镇东军的新式抛石车半日破大阳城,让河东诸城陷入了恐慌之中。姜耀对河东贾氏的酷烈态度,更是将河东的世家大族全部激怒。
很快的,河东太守王邑向姜耀送来了战书,和姜耀约战于襄陵之野。
十日后,襄陵城外,一望无际的旷野上,一万五千河东骑士五千步卒,列开了阵势。
旗帆招展,号带飘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每匹马都是双腿马镫。
他们对面,则是姜耀的镇东军。同样是旌旗招展,号带飘扬,看人数是在一万左右。左右两翼各两千轻骑,中军是三千步卒和三千精骑。
最前方一个“姜”字大旗下,数十铁骑,簇拥着一个身穿金盔金盔的大将甚是显眼,看来此人就是镇东军的主将姜耀了。
“哈哈!姜耀死期至矣!”
河东军军阵中,一名看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身形魁梧的大将,见此状况,发出了一声大笑。
他就是河东郡的军事最高长官,中郎将范先。
事实上,河东太守王邑虽然在河东素有威望,但是手中无兵无勇,没什么真正的权力。只是河中大族看他处事公允,治政清明,才允许他代表大汉朝廷坐在河东太守的位置上而已。
中郎将范先,郡曹卫固,分别出身于河东郡势力最大的两大世家,手中有兵有部曲有家族支持,才是河东郡真正的掌控者,
王邑见范先如此骄狂,忍不住提醒,道:“那姜耀曾以一万镇东军,破三万朝廷兵马。又曾经,半日即破了大阳城。绝不是等闲之辈,范中郎不可小觑。”
范先却是满脸不以为然之色,道:“诶,那姜耀之所以能胜朝廷兵马,不就是靠的这双腿马镫吗?我承认,这双腿马镫果然厉害。但是,如今姜耀有双腿马镫,我也有双腿马镫,人数还是他的两倍,他凭什么胜我?”
“话虽如此,西凉铁骑,天下闻名。”
“哼,西凉铁骑,天下闻名?我河东骑士,还三河第一呢!我河东骑士为朝廷镇压天下时,西凉铁骑在哪里?我河东骑士随窦将军北击匈奴,勒石燕然的时候,西凉铁骑在哪里?我河东骑士,镇压百万黄巾之乱时,镇东军在哪里?就说数次平定羌乱吧,没我河东骑士相助,西凉铁骑自己能办到吗?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看这姜耀,一朝得志,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临阵之际,穿什么金盔金甲。怎么?生怕别人不认得他吗?今天我就亲自取了他的首级,再扬我河东骑士的威名!”
王邑心中一动,道:“姜耀金盔金甲,现身于阵前,的确有些奇怪,是不是其中有诈?”
“能有什么诈?平原旷野,一览无遗,姜耀能使什么诈?无非是连连获胜,骄狂逞能,要让天下人人都识得他姜耀罢了。”
“就是这个道理。”卫固高声附和道:“姜耀是什么出身?一介粗鄙的武夫罢了,一朝得势,凌主母,霸大军,败朝廷兵马三万,半日破大阳城,一言就将近万百姓贬为奴隶,天下无人能制,这是怎样的威风?他一个粗鄙武夫突然有了如此威势,怎能不飘飘然不知自己姓什么了?这就是他今天穿金盔金甲的原因,也是他的取死之道!”
天下大乱,河东世家大族,早就将河东郡视做自己的私产。别说姜耀了,就是在历史上曹操平灭河北成为天下第一诸侯的时候,要插手河东事务,河东的世家大族都举兵和曹操相抗。现在,姜耀不仅要取河东郡,还丝毫不给这些世家大族面子,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真对姜耀恨之入骨!
眼见河东郡两个最有权势的人达成一致,王邑也不再相劝,道:“那就祝范中郎和卫郡曹,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了。只是须注意,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姜耀此獠狡猾多智,每战必出人意表。我军发挥人数优势,稳扎稳打即可。”
“我们明白。”
随后,范先和卫固低语了几句,定下了此战的策略。
左右两翼各三千河东骑士,对镇东军左右两翼发动进攻,不求有功,只求让镇东军两翼疲于应付。
“杀啊!杀镇东贼啊!”
“杀灭贼寇,保我河东!”
“吃姜大帅的饭,穿姜大帅的衣,为姜大帅杀敌!”
“什么河东骑士?看我西凉骑士的威风!”
……
很快的,左右两翼的战斗打响。河东骑士既有人数优势,又稳扎稳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镇东军左右两翼死死粘住。
然后,范先才命令中军出动。
五千步卒手持刀盾在前,他们首先面对的,自然是镇东军的三千步卒。
这些南阳世家大族被逼凑出来三千步卒,怎么可能是五千保卫桑梓的河东步卒的对手?
功夫不大,已经军阵紊乱,节节退后。
镇东军见不是事,赶紧派出精骑反击。河东军自然也有精骑,以两倍左右的兵力迎上去,与之缠斗。
眼瞅着,姜耀身边的精骑越来越少,只剩下千人左右。而现在,范固身边,还有精骑三千。
就是现在!
“河东勇士们,冲!阵斩姜耀,名扬天下,就在今天!”
随着范先一声大喝,前方交战的河东军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范先率领三千精骑,向着姜耀的帅旗方向恶狠狠冲来。
这三千精骑,既是河东范氏和河东卫氏的老底子,又是河东郡最精锐的骑兵。
他们冲锋起来,威风赫赫,势如山崩!
“走!”
姜耀似乎被这三千精骑的威风吓住了,拨马就走,一千镇东军精骑紧随其后!
“姜耀,你往哪里走?”
“你跑不了了!”
“镇东贼,去死啊!”
“留下首级,再走不迟啊!哈哈!”
……
三千河东精骑呼喝连连,紧追不舍,眨眼间就追了八里左右。
此时,范先这三千精骑部队,已经和姜耀这千名精骑的后卫部队进行了交手。此时,范先张弓搭箭,已经有可能射中前面那个金盔金甲的身影。此时此刻,范先心潮澎湃,觉得胜利已经握在自己的手中。
然而,也正是在这时,范先听到了平生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声大吼——
“起!”
随着这一声大吼,河东军三千精骑的周围,几乎同时传来无数声大吼。
“起!”
“起!”
“起!”
……
轰!
这三千精骑周围的地皮陡然被掀翻,四面八方无数大盾陡然而起,将这三千精骑包围在正中!
当然了,不可能是都那么恰好的。有些起盾的位置,被河东精骑包围。举盾的士卒,眨眼间就被河东精骑乱刀砍死。
但是,这些许伤亡无关紧要。
大势已成!
嗖嗖嗖!
嗖嗖嗖!
大盾刚起,早已上好弦的强弩就已然发射。每弩五支箭,一支发射完还有另外一支。
每个士卒手边,至少有六把上好了弦的强弩!
总共一千五百士卒一齐发射,不到半刻钟,每人发出了三十支弩箭,总共就是近五万支弩箭倾泻到了方圆不到一里的三千河东精骑身上。
受此攒射,三千河东精骑眨眼间就伤亡殆尽!
“我的三千精骑啊!我们河东范氏的根基啊!”
噗!
范先被众多亲信拼死保护,一时未死。但是,跟死也差不了多少了。他惨嚎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