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黙与姜洁颖进入剑阁后,左行川在紫金阁设宴招待万小爷与裴哀,以美酒佳肴稳住二人,同时悄悄派心腹带人往剑阁去。
“如果他要弄死他,你们就让他弄死他,如果他没弄死他,你们就帮他弄死他,听明白了吗?”
尽管左行川的吩咐有些拗口,但两位心腹心领神会,领了人往剑阁去,一路上交谈甚切:
“刚回来就有任务,烦死人了。”
“好在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那人的身份啊。你没听见么?”
“听见了,那一嗓子喊的,山上的鸡都全听见了。”
“这是要我们去杀相爷公子啊!”
“杀就杀呗,掌门都下令了。”
“你是不是傻?这可是相爷公子,冤有头债有主,咱把人杀了,相爷问责下来,掌门必然把我俩给供出去,到时候咱俩拿什么陪人家相爷公子的命?两名抵一命抵得过吗?”
“可咱们不弄死他,就该掌门弄死咱们了。”
“掌门要借刀杀人,咱们也得借刀杀人,无论如何,这样的人物咱们杀不得,到时候还有辩解的余地,保住条狗命,懂吗?”
说话间,二人带着十来名弟子到了剑阁门前,人手一把鬼头刀气势汹汹。本来杀个药罐子公子哥哪里需要兴师动众,他二人再不济也是入了门的灵师,但带的人越多,就越容易造成混乱,越是混乱,指不定哪个倒霉蛋就帮他们把事情给做了。
在剑阁门前等了小半个时辰,二人心存侥幸起来,或许里头那个老魔头已经帮他们出手了呢。就在二人逐渐放下心来时,剑阁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矫健的身影跳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长长的东西,黝黑发亮还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只是以他们的阅历哪儿能认出这灵剑的名字。紧接着几名白衣从剑阁里追了出来,但只是追出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狮山派自从老掌门仙逝后,便衍化出了掌门掌教双持的现象,掌教战力担当,独享剑阁,掌门权力大揽,掌控全局。弟子也跟着分成两派,一心修灵不问世事的只穿白衣在剑阁活动,而那些还想着在江湖中混点名利的则穿黑衣追随掌门。两派人马以剑阁为界,互相瞧不顺眼,斗殴摩擦不断,可谓水火不容。因此当几名白衣冲出门来瞧见这么多黑衣时,都是一脸懵。同时,黑衣们瞧见几名白衣跟出来时,也一时不知是敌是友。
就这样,成默被两拨人马夹在了中间。
敌不动,我不动!成默分析着敌我形势,眼下前后夹击,他的特殊能力应当可以帮他自保,但若是想逃脱,他没有把握,毕竟敌方人多,又围在四面八方,刀剑不长眼。
敌不动,我不动!两名心腹叮嘱手下。这公子哥灵剑已在手,身后还跟了几名白衣弟子,天晓得是不是一伙的。若是一伙的,真不一定打得过,若不是一伙的,由那几个白衣人动手,岂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借刀杀人?
敌不动,我不动!几名白衣人同样如此打算,他们的目标是公子哥手中的灵剑。这帮黑衣人若是来保护公子哥的,那敌众我寡,冒然动手不合适,若是来杀公子哥的,等他们杀完人再夺剑岂不轻松?
于是,三方势力各自站在原地,看似剑拔弩张,实则岁月静好。
紫金阁那边,万小爷与裴哀虽然好酒好菜吃着,但时不时会瞥一眼剑阁的情况。二位都曾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哪儿这么容易被一桌子酒菜给骗了。这时,二人已瞧出剑阁似乎有状况,便找了个借口想出门,左行川哪里肯放,带上众弟子拦住二人去路,双方互不相让。
论战力,左行川本就是个三脚猫水准,远不及他那两个师兄,一把年纪了才勉强达到瓒级,比起姜洁颖也强不了太多,因而他压根不想与这两人交手,反正等那公子哥一死,这两人爱去哪去哪他不关心。而万小爷与裴哀呢,只能隐约瞧见剑阁那边围了圈人,至于具体情况他们无法判断,也就拿不准是否该动真格的。更何况对手人多势众,虽然那剑痴不在,但好歹也是四大门派之一,真动起手来胜算几何二人心里也没底。
至此,整座狮山陷入一种既混乱又有序的状态。混乱是因为随处都是冲突,有序则因为这些冲突都恰好形成了各自对峙的局面。
不知不觉间,乌云渐渐散去,明月重现夜空,照着山上杀气腾腾的人们,也照进了山下失意人的梦境。
刘拾三将舒窈与陈安怡送至官驿,驿卒见到多年难得一见的外监司腰牌,显得十分热情,忙前忙后,好酒好菜招呼。
酒过三巡,刘拾三决定出去走走,一来回狮山派算是故地重游,二来同行都是女子也无多话可说。
于是,他驾车折返至狮山脚下,故意等到天色彻底暗沉后,才往狮山上去。
这人啊,若是衣锦还乡,自然应该大张旗鼓,可若是混得一身褴褛,那还是噤声夜行为好。
他拾阶而上,不紧不慢,一面吹着夜风徐徐,一面回忆着往事种种,不禁想起当年练功时,老掌门很是欣赏他,经常将他带在身旁,耳提面命,开小灶也是常有的事。只可惜后来他一意孤行下了山,师徒缘分不得已戛然而止。
半山腰处,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前行,穿过一片灌木与杂草,便是老掌门的临时墓地。狮山派历代掌门都葬在后山一处背山面水的风水宝地,唯独前任掌门走得突然,被现任掌门暂且‘安排于此,说是等后山的新坟建好了就迁,然而这一等,便已是十年。
‘狮山派第七任掌门朱长健之墓’
墓碑上匆匆凿刻的字迹已然模糊,刘拾三用衣袖轻轻擦拭了一遍碑文后,又打开随身酒壶在墓前洒了几口烧刀子,道:“师父啊师父,徒儿来看您了!徒儿这辈子,真正关心过徒儿的人不多,您算一个!”说完猛地往嘴里灌了两口。
“呵呵,酒真是个好东西,可以用来附庸风雅,也可以借来消愁。”刘拾三在墓碑旁坐下,一边独饮一边喃喃道。
回应他的,只有山林间阵阵阴风呼啸。
“师父,有件事吧徒儿总是想不明白,当年您的关门弟子里,最受重视的便是徒儿,可当年徒儿执意要下山,您却拦都没拦一下。徒儿有时会想,要是当初您拦一下,或许这些年,徒儿的日子也不会都蹉跎了”
“师父,徒儿的命是真的苦啊!对于小人物而言,安分守己有口饭吃,应当知足了,徒儿也知道。可偏偏,徒儿瞧见过太过靓丽的风景,遇见过太过惊艳的人,这一见便是终生,徒儿忘不掉啊”
“师父,您活着的时候会觉着辛苦吗?是不是去了下面,就解脱了?徒儿最近寻思着,这种日子,既辛苦又无趣,既没有希望又漫无目的,是不是还不如早点下去了清静”
刘拾三倚在墓碑旁,一边灌着烧刀子,一边信口胡言,等着醉意和倦意一同袭来。大片的乌云将月光遮蔽得严严实实,陷入黑暗中他反而能落得个心中安宁,烈酒下肚后逼出的周身燥热叫他十分惬意,他肆意地躺在坟边沉沉入梦。
“拾三,你终于来看我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唤起,刘拾三抬头望去,竟是那个曾经待他如子的老掌门,还是一副慈爱的模样,正和蔼地望着他。
“师父!您……您还活着啊!”刘拾三惊讶道。
“拾三,为师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这偌大的狮山派里,有的人只在乎手上的权力,有的人只在乎剑阁里的宝物,也有的人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你这傻小子,在乎的却是别人,甚至忘了自己,这样很容易被欺负的。”
“师父”刘拾三有一种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世人皆知他是个痴情种,却只有师父懂他的这份痴情。
“当年你突然要下山,很多师兄弟都拦你,唯独为师没有拦你,你一定心存芥蒂吧。”
“师父,当时整座山上,能拦住徒儿的,只有您啊!您若是拦着不让徒儿下山,或许这些年,徒儿已经小有所成了,怎会落得像如今这般一无是处,成了个笑话”刘拾三带着哭腔说道。
“傻徒儿,为师能拦你一日两日,又能拦你一辈子吗?真正拦住你的,是你的心啊。”
“我的心?”
“是你心中的执念。”
“徒儿不懂。”
“为师说过,当年收你为徒,看重的是你那股子愣劲,但愣到深处却成了执念,这份执念你只有靠自己才能放下,没人能帮的了你。很多人都会被年少时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这并不是只有你一人才会遇到的困境。但为师相信,早晚一天你可以放下,毕竟放下对别人的执念,要比放下对自己的执念容易得多。你是块练武的好料子,短短几年便超越了许多师兄弟,但心中执念一直都是你的瓶颈,让你无法再上一层境界。”
“可是师父,我忘不掉。”
“傻徒儿,放下不是忘记,而是接受。接受你的出身,接受你的处境,接受别人对你的态度,接受现实中遭遇的一切。当你能全盘接受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什么执念能阻拦你了。”
接受一切?!
这四个字如醍醐灌顶一般,让刘拾三一下子豁达起来。
接受一切!
过往经历的种种,全都浮现眼前,又转瞬即逝,轻薄如烟。
是啊,没法改变的,接受便是了。
刘拾三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为师不能再久留了,与你同行的几人在山上遇到了麻烦,你若是要救他们,就赶快动身吧!”
话音刚落,刘拾三打了个冷颤,猛地睁开眼睛,月明正当空,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灌木洒在墓碑上,竟是一场梦
只是一场梦吗?他松了口气,发觉心中久积郁郁之气已荡然无存,一呼一吸间周身筋骨如重塑般轻松自如。这绝不只是一场梦!
想到此处,他在师父的坟前连磕三下后,随手抄起两块板砖,起身朝山上冲去。
谁说小人物就不能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