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六人往山上去,行出不多远,便听见前方有哭喊声,走近一看是一对衣衫褴褛的老夫妇,正抱头痛哭。成默让陈安怡上前打探情况。
陈安怡虽然平日里与成黙说话大大咧咧,但与陌生人刚接触时那叫一个温柔婉约,蹲下身柔声细语地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怎么了?天都快黑了,何故在此哭泣啊?”
老人抹着眼泪像是见到了活菩萨一般,拉着陈安怡的手诉苦道:“姑娘,命苦啊。地里长不出庄稼了,种地的收成还不够交税银的,我们老两口只好带着两个儿子出来逃荒。我两个年纪大了腿脚跟不上,就让大儿子带着四岁的小儿子走在前头,没想到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说是路过狮山的时候遇到狮山派收徒,还能领五两银子,就把我们那可怜的小儿子交给了狮山派。我们觉着这里头有蹊跷,想来狮山派瞧一眼小儿子,可狮山派翻脸不认人,话还没说上一句就把我们两个老骨头赶了出来。这可怎么是好呀”
成黙在一旁听了个大概,蹲下身说道:“老人家莫急,狮山派好歹是名门正派,你们怎么确定此事就一定是狮山派做的呢?”
“不是狮山派还能有谁!经历过此事的可不止我们一家,光是同乡就有七八户。我们来前都打听过了,说是走到半路遇到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带着十几个狮山派弟子在山脚下舍粥,穿着狮山派的衣服又打着狮山派的旗号,能有错吗?说是招徒,只招小孩儿,一个孩子可以换五两银子。要不是狮山派的人,怎么能明目张胆地在狮山派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买卖?听说当日他们就买到了十几个孩子,现在都不知所踪了”老人哽咽道。
又是一僧一道!成黙听到了关键词,起身示意万小爷给老人家一些银两以做安抚,心里琢磨着,这一僧一道可够忙活的,先是在狮山拐卖幼童,又到娄城截走了外监司的人,甚至中间还极有可能去了一趟姜宅,否则自己身上与丰乐楼现场一致的死灵灵元该怎么解释?
很快,他又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从已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一僧一道不仅是左相的人,还很可能是死灵教的人,如此说来,狮山派也许已经与左相和死灵教勾搭上了!
于是,成默赶紧将陈安怡与舒窈叫到跟前道:“情况有变,山上恐有凶险,你们俩回去找刘拾三,让他送你们去西边的官驿落脚。拿着这个,这是姜洁颖的外监司司务腰牌,驿卒见此物不会拒绝的。”
“为什么呀,坐一天车了”陈安怡还在嘟囔,“再说了,我们两个弱女子,万一刘拾三那家伙见色起意怎么办?”
成默笑道:“放心吧,刘拾三为情所困,你就是白给他要不要都两说呢!”
“你!”陈安怡气坏了。
倒是舒窈懂人心道:“公子自然有公子的道理,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公子添乱了。”
“你看,舒窈是个明白人。”成黙表扬道。
陈安怡气鼓鼓地还要说什么,在成默塞了张银票后,闭上了嘴。
二人走后,成默又将自己的担心告诉另外三人,众人都觉得担心有理,不过好在,陈安怡和舒窈不在了,剩下的姜洁颖、裴哀与万小爷求个自保没什么问题,至于成默嘛,贵为公子身份,不伺候着就算了还能当场弄死不成?
能用身份用身份,不能用身份用脑子,用不了脑子才动手,这是成默给此次出行所制定的大方针。
于是,四人继续往山上走。
“收集幼童,目的是什么?与死灵教想关吗?”成默问道。
这一僧一道与左相和死灵教都有关系,显然收集这些孩童要么是为了左相要么是为了死灵教。若是为了左相,除非这老头子有恋童癖,否则成默实在想不出要这么些孩童做什么。因此成默提出了这个疑问。
“老奴倒是听说过,死灵师会拿童蒙未开的孩子作为祭品,帮助提炼死灵灵元。”万小爷道。
“拿孩子当祭品?”姜洁颖惊讶道。显然这个词对她而言过于残忍了。
“不奇怪,这年头,有的人为了一己私利,什么丧尽天良的勾当都干得出来。”裴哀道。
“从现有情况看,这狮山派并非善地,大家保持警惕。”成黙说完又叮嘱姜洁颖道,“待会儿姐姐记得时不时用法眼瞧上一瞧,看看是否有死灵灵元留存。若是遇到了什么应付不了的危险,就拿外监司的身份唬唬他们。”
姜洁颖点头道:“可真要有了危险,你怎么办?”
成默笑道:“放心,他们真要对我不利,也不会伤及性命,公子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
他倒也不担心,毕竟他还有张不为人知的底牌,α能力可能没法造成什么杀伤,但自保逃命还是很管用的。
再往上走,不多一会儿便出现一大块巨型石壁,中间挖空做了浮雕,雕刻的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三四人高,睥睨着上山的路口。这石狮子便是狮山派的象征了。
石壁前站了五六名狮山派的看门弟子,刚刚训斥走了一对老夫妻,正是趾高气昂的时候,又见一老头一大汉一美女簇拥着一位公子哥朝山上来,说贵气吧这组合也不像王孙贵族那般恨不得边走边洒银子,说穷苦吧穿着打扮并非凡物自然不是什么穷苦人家,总之怎么看怎么觉着别扭。几名弟子刚要开口问明来意,却不料对方先开口了。
“恭迎三朝太宰,右相公子,柳青到访!“裴哀一嗓子喊道。
裴哀曾经带的是千军万马,喊话是早已练就的基本功,范围可以覆盖方圆几里,这一嗓子声如洪钟,响彻云霄,听得那几个看门弟子差点腿一软给跪下三呼‘万岁’了。
门派弟子愣神的功夫,成默一行已来到跟前。要换做旁人,必然是要候在这儿烦劳几位弟子前去传信的,得了掌门的准许才得以带人上山。然而成默哪管这个,径直往上,狐假虎威最讲究的就是个气势。几名弟子想要上前劝阻,却见成默身旁护着的,一个满脸络腮胡身形彪悍,一个扭扭捏捏鹤发童颜,还有一个沉鱼落雁清新可人,个个都不是凡夫俗子的模样,不免犹疑,万一得罪了江湖高手,下场难料
就在成默等人正要‘闯’上山去时,只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云归云,土归土,万灵皆有所主,几位,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吧!”
这声音比起裴哀那一嗓子来说,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裴哀那是扯着嗓子硬生生吼出来的,估计声带充血都快炸了,而这声音虽然从山顶传来,却透着从容平静,好似说话之人就在身旁一般。
“冤有头,债有主,万物当归原属,掌门,开弓没有回头箭啦!”成默也扯着嗓子回应道。只不过他这一声大概只传出去了几丈远,显得逊色许多,也不知那喊话之人能不能听见。
“千里传音!不出意外的话,来自现今山上第一高手,剑痴刘光沫。”万小爷小声道。
“哦?第一高手?有多高?”成默问。
“龙级上的水准,能入天下前十。”万小爷道,“甚至,只要有名剑在手,除开天下第一龙鹏飞外,完全可与剩下几个全级一战。”
这回答与成默预估的水准相符,通常而言若是天下前几,那得尊称剑神或者剑圣。这里所谓的‘能入天下前十’,天下起码有二十人配得上这个评价,自然成不了神圣,只能换来一个‘痴’字。
成默半开玩笑道:“哥几个给我透个底吧,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出现了咱们四个围攻刘光沫的局面,能有几成胜算?”
万小爷、裴哀和姜洁颖三人面面相觑,似乎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更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
姜洁颖先开口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真出现这样的局面,你最好先躲开,这样我们三对一,或许还能有胜算。”
被当成累赘了。成默心中苦笑。这也难怪,长这么大他连只鸡都还没杀过,真要厮杀起来怕是也贡献不了多少战斗力,反而添乱。
“姜小姐是将级上,老奴巅峰时候在瓒级上的水准,徐将军不是灵师,若按照武师评级,最佳状态在一等水准,战力大致相当于龙级下,倘若大家都处于巅峰,我们三打一勉强有的一打,当然前提是刘光沫手中无剑。可惜这十多年蹉跎,老奴已不比当年,徐将军怕是多少也要受岁月影响。倘若真要有一战,我们只能以死相拼,不求结果。”万小爷如实回答道。
成默听懂话里的意思,真打起来等于送死,只好苦笑着安慰道:“放心,只是随口一问,不会以卵击石的。”
不过很快,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追问道:“此人有什么弱点么?”
“弱点?”
“就是软肋,比如贪财好色,比如有妻儿在外,再比如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成默说完又理直气壮道,“既然打不过,咱们只能玩阴的。”
万小爷摇摇头道:“此人行为处事极为低调,从未有过婚育,一生的爱好唯有收集天下名剑,爱剑如命,所以才被江湖称为剑痴。”
成默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好了,爱剑如命,那么此行要剑岂不是如要命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上。如今众人以他为首,若是初出茅庐的第一战就临阵退缩,将来又以何服众?更何况,即便是对于一名高手而言,一把宝剑都可以显著提高战力,也足见武器对于战力的影响。
没走多久,只见一人迎面而下,身后跟着一众狮山派弟子众星捧月。那人穿一身有金线镶边的黑色袍子,胸前用金丝线绣着一头怒目圆睁的狮子,狮子的脑袋尤其硕大,十分引人注目。
“柳公子!久闻大名,久仰久仰!”来人满脸堆笑,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便大声招呼起来,走近了一瞧,又接连盛赞,“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柳公子竟是如此这般英俊潇洒!年少有为啊!在下狮山派掌门左行川,率狮山派众弟子迎接公子!”
说完左行川带头,众弟子齐齐向成默行拱手礼。
这架势叫成默着实愣了一下,指了指左行川胸前说道:“这狮子头不错。”
说完成默朝姜洁颖望去,姜洁颖心领神会,用法眼一扫众人,并无异常,又冲成默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在狮山派众人的拥簇下,一行人上到紫金殿。
左行川一路上都陪笑在成默的左右。若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公子哥,一定会觉着左掌门热情待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在成默眼里,这位左掌门一直在用不痛不痒的话与他周旋。
比如问他,上任后为何不与相府联系,答曰受朝廷新规所限,门派不得与朝廷官员、世族大家联系密切,从那时起狮山派便远遁江湖,上下一心修灵,不问世事。
比如问他,方才流民所说的情况,答曰那段时期狮山派确实有舍粥,但并不存在流民所说的一僧一道,更不会做买卖孩童的勾当。若真有此事,流民大可报官,以他之见,闹这一出大概是有些刁民想讹一笔钱财罢了。
再比如问他,讨回紫电、青霜一事,答曰门派内所有名剑都供养在剑阁,由门派掌教刘光沫管理。当年老掌门麾下三大弟子,他排第三,论资排辈得叫刘光沫一声师兄,因此即便他当了掌门,也不好插手师兄的事宜。
这三件事,左行川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仿佛真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公子,我这师兄性格孤僻,爱剑如命,要剑的事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得由公子亲自跑一趟了。”左行川说完弯作揖行礼。
成默无奈地点点头,心想这狮子头大大的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