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见川领了师命，便在宣法殿周围探查，这琵琶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越是靠近宣法殿便越是清晰。

    弹琵琶的人究竟隐藏在哪里？见川离得远了些，祀悦道场上人头攒动，有资格参加今日宣法的白袄宗弟子们泾渭分明的按照各大长老的阵容扎堆站着。整个宣法殿笼罩在大片低压的乌云下，正中央巨大的匾额和门柱对联上的烫金大字此时格外明显，那对联写的是“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路人。”

    晨钟暮鼓……宣法殿东侧乃是一座钟楼，西侧是一座鼓楼。见川盯着那钟楼和鼓楼，这里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方才宣法之时才有人敲了钟，钟楼上必有人值守，那么就是在鼓楼。

    见川飞身一跃，转瞬便到了鼓楼下。此楼乃是一座歇山式重檐三滴水的木楼，金顶琉璃瓦，彩绘画栋梁，虽有楼梯盘旋可上，见川却也不走，身形一动就立在了鼓楼二层的走廊上。这里有主鼓一面，陈列在室内，外围廊下，有群鼓二十四面。

    透过窗户，见川果然瞧见一个人坐在里面，海棠红的衣裙，身姿绰约，从四面八方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的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裙角，如同阳春三月的柳枝摇曳着，轻轻拂过一池春水，如此妩媚娇艳，见川不由得愣了愣神。

    那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见川认得此物，乃是舞乐宫披星殿的镇殿之宝九霄琵琶。

    见川认出来这女子就是应蝉法师带回来那个新晋的披星圣女，想到之前出关的时候师弟们报上来的关于她的信息，属实没想到她竟如此美貌，于是决定客气一下：“披星圣女何故在此处弹奏？”

    哪料钟离根本不理他。乱魂曲弹奏正酣，此刻中断，岂不是功亏一篑。

    见川吃瘪之后，心下恼怒，他眯了眯眼，“哼！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大日金刚琢脱手而出，直击钟离面门，钟离抱着琵琶轻飘飘一闪，躲过这一击，稳住身形站在那面主鼓之上。

    大日金刚琢一击不成，立时回旋，再次袭向钟离，此时一道真气忽然凝在钟离身前，无妄忽然出现，稳稳的接住了这一击。

    见川颇为诧异，无妄这野小子竟然有这等修为。“无妄？没想到，你二人竟会勾结在一起，暗害我师傅。”

    “什么暗害？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见川心道，果然是这琵琶声害我师傅心魔骤起。见无妄上钩，便不再多说，召来大日金刚琢，运起周身真气，那大日金刚琢金光爆闪，骤然变大数倍，见川喝一声“去”，大日金刚琢铮的一声，瞬间搅动四周灵气，一股强大的吸力使得无妄不由自主的往前倾斜。

    无妄连忙召出钟离借给他的凤凰翎来，一剑在手，真气催动之下，凤凰翎上红色的光芒流转，剑锋所过之处，一道火焰喷薄而出，随着大日金刚琢的吸力飞旋着朝见川涌过去。此火不容小觑，乃是凤凰真火，火势未到，见川便感到一阵热浪灼来。大日金刚琢滴溜溜转了数圈，强行吸收掉这道凤凰真火。

    见川与无妄交手十数回合，虽然稳占上风，但一时之下也奈何不得他。随着祀悦道场上劈下数道闪电，那邪灵诡异的吟唱声传来，见川已经动了杀心，他已经料定这是一个针对差互峰或者针对元真智者的圈套。无论如何都得先拿下此二人。

    无妄其实已经苦不堪言，凤凰翎并不趁手，奈何他自己没有什么法器，只能将就着用，此时全靠一身澎湃的真气抵御见川凌厉的攻击。

    挣扎间，钟离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冲着无妄喊道：“不必和他纠缠了，快走。”

    无妄听罢，立即随钟离一起撤退。

    见川听到这一声快走，立时想起百花节息雨苑中的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怒从心中起，“原来是你们，果然是居心叵测。休走！”

    钟离和无妄飞身掠至祀悦道场，这里应诲法师等人正在审问玥女。

    玥女受妙宝莲华盖所制，只能跪在宣法殿前，她的声音冰冷又尖锐，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十年前元真迎我入门，我本以为他是有德的高僧，对他小心服侍，尊敬有加，但他私下十分不堪，为了提升修为，强行采阴，仗着高僧智者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受他胁迫？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不曾伤人性命。后来有一次下山回来，他受了伤，北妖气侵蚀神智，好像走火入魔了一样，被我撞见后，竟加害于我，将我的真气吸食殆尽，我死之后，他们将我的尸骨随意掩埋，我原想或许是误杀，但不久又不断有新的尸骨被抛弃在我的埋骨之地……”

    众人听闻，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有人低声与旁人私语，“没想到元真智者竟然是这样的人。”

    有人仿佛恍然大悟，“怪不得近几年元真智者修为突飞猛进，原来他是走了歪门邪道，哼。”

    “呸，亏他还是无恶殿首座，怎么好意思。”

    “这下可乱了，差互峰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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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不信只有元真一个人，说不好差互峰上行下效，都干这样的勾当。”

    窃窃私语的声音嗡嗡嗡的不断传入元真的耳中，元真怒喝道：“都住口。你分明是在胡言乱语。”

    元虚见状，上前道：“宗主，各位长老，这妖邪不知有什么目的，在此构陷元真师兄，宗主明察啊。”

    玥女叫道：“元真！你的报应到了。如今天可怜见，让我又得以重见天日，宗主，玥女别无所求，只求血债血偿。”

    应诲法师此番骑虎难下，他看着自己授业多年的得力爱徒，心知此事不假。不由心中后悔，还不如听了应蝉的话，闭关算了，这俗世间的事，果然让人心烦困扰。面前乌压压站着的一众白袄宗弟子，均仰望着他，期待他的回应。

    思忖片刻，应诲法师还是开口道：“南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罪，无不是业。若元真果然有罪，我佛门定然不会容忍这样的人，老衲定会亲手清理门户。但是，凡上告者必举证，诬告者必反坐。玥女既然是怨气所化的邪灵，老衲对于你的枉死深感痛惜，只是不知你可有什么证据来指正元真？”

    应吾法师听闻这一番话，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对应蝉法师道：“宗主这番话也太过偏袒了吧。”

    应蝉法师低声回道：“再偏袒也无济于事。”元觉早已准备好了，随时便能着人抬上差互峰下挖出的尸身白骨来。“玥女，你将那日事情细细说来。”

    玥女直起身来，微微昂着下巴，惨白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张，“癸巳年四月，山下有海妖作乱，元真出山降妖回来，受了些伤，不知在座的各位可还记得。”

    “是有这回事，我记得是个三尾的孔雀鱼精来着，那时还有数十人丧命。”有人应和。

    “正是。”玥女面无表情，“最重要的是，元真受了伤，虽然对外说的是轻伤，但是自从他回来后，连续好几日都在房中不曾出来，听人说他命见川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许接近。我觉得奇怪，”玥女嘴角微翘，似是讥讽：“便于十七日午后，前去探望。可我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见川，我便推门进去，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

    “瞧见了什么？”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钟离侧着头去瞧，那个搭话的瞪着圆圆的眼睛，听得很是入迷。嚯，果然无论在哪里都有起哄架秧子的好事者。

    “我瞧见了元真，”玥女的眼神迷离起来，她回忆着那天的事情，表情开始变得有些狰狞，“他在打坐，可是他浑身青气缠绕，各位若瞧见了，必然不陌生，正是海妖的妖气。我当时很震惊，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这么久了还在受妖气侵蚀，我瞧他面色泛着青金，斗大的汗珠水似的淌下来，便上前准备帮帮忙。可谁知道，我还没有走过去，元真就直愣愣的弹了起来，他恶狠狠的盯着我，我觉得有些不太对，便上前一步，叫他‘元真？’他没有回答我，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变得灰蒙蒙的，看不到瞳孔，然后他伸手抓住了我，他的修为高我太多，我几乎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我的真气吸的一干二净。”

    这确实是件怪事，一时竟然没有人出声了，仿佛都在思索这是为什么。

    “元真！她所说的可是真的？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应诲法师捻着佛珠。

    她所说的自然是真的，只是元真当日受那三尾孔雀妖鱼的妖力反噬，陷入幻境之中，分不清虚实，玥女之死确属于误杀，但是此事可解释，后面一桩桩一件件的，又怎么解释。幻境心魔，相互滋生，等到元真终于完全养好了伤，祛除了身上残留的妖气，他的心魔又开始生根发芽。

    元真看着石阶上的宗主和众位长老，越过袅袅缭绕的香烛白烟，燃灯佛祖的金身有些朦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元真在想，自己还是不是能得到佛祖的度化。

    “好啊，元真！你竟然有如此恶行，宗主，请立即清理门户！”应空法师见元真不说话，便认定元真果然是穷凶极恶的魔头。

    见川道：“此事全由你一张嘴来说，可有证据？谁知你是怎么死的，却来污蔑我师傅。”

    玥女看他颠倒黑白，气道：“枉死者亲自指证，难道不算证据？我的白骨难道不算证据？”

    “见川，退下。待会儿有你说话的时候。”应吾法师道：“玥女，你继续吧。”

    玥女身聚四十九道冤魂，四十九桩惨案一一道来，如身临其境。顶着同一张脸，她们的声音却各不相同。终于，钟离再次听到了那个温温柔柔的声音。钟离的心有一瞬间的空拍，她难过得想哭，却最终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南珠啊南珠，你真是……就是做了索命的厉鬼，还是这样唯唯诺诺。

    “我还有阿妈阿爸，还有弟弟，我不想这样死掉……”南珠啜泣着，声线断断续续的。

    钟离从人群中走出来，扬声道：“宗主，各位长老，众位同门，其他人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南珠的事情，我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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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认出钟离来，“是披星圣女。”

    “小小祀悦者，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信口雌黄！”原来是见止出言喝骂。

    钟离回击道：“呵，我还没指证你，你就急吼吼的跳出来，难道你也是凶手，如此做贼心虚！”

    见川见有人出来作证，心道这岂不是雪上加霜，不顾方才应吾法师对他的喝骂，也越众而出，道：“宗主，各位长老，此女居心叵测，她的话不可相信，方才那诡异的琵琶声就是她躲在鼓楼上弹奏的。”

    钟离并不理他，继续说道：“燃灯佛祖在上，我钟离绝无半句虚言。”

    应蝉法师说道：“你且讲来。”

    见川急道：“宗主，怎可由这妖女胡言，说不得她与这邪灵玥女是一伙的。”

    应诲法师无奈的默默叹了口气：“且听他一言。”

    应纥法师扭头看了一眼应蝉，微微一笑，捻着胡子暗自琢磨起来。看来元真难逃一死，只是宗主不日就要闭关，元真若是没了，那谁来代管宗门呢？这可得好好想想才是。

    钟离道：“好叫诸位知晓，我和南珠是朋友，大约一年前，有一次我偶然碰见南珠，发觉她神情萎靡，身上伤痕累累，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元真智者私下脾气暴虐，经常凌虐南珠，若不是被我撞见，恐怕那时南珠便命不久矣了。为了南珠的伤，我还去定海峰向无妄大师求过药。此事，无妄大师可为我作证。”

    无妄也站出来，点头道：“确有此事。”

    钟离继续道：“南珠伤好之后，还来特地到舞乐宫感谢过我，不想没过几个月，南珠便死了。我在差互峰下槐树林中看到了南珠的尸身，她死的极惨，她是被活生生的折磨致死的。不仅是她，差互峰下有无数白骨，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前去一探究竟。”

    元觉一招手，便有几名弟子，抬着担子上来，上面蒙着的白布一掀开，数具白骨暴露在众人眼前。元觉道：“宗主，这便是从差互峰挖出来一小部分。”

    众人见此情景，一片哗然。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了。目空法师怒喝道：“元真！你还有什么话说！”

    元真方才已受钟离乱魂曲所扰，此刻心魔正发作，哪里还有功夫辩驳什么，八分真气全用在压制心魔上了。元虚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抓住元真的肩膀，“师兄，你说话呀，这怎么可能？”

    钟离哂笑一声：“元虚尊者还是省省吧，我看元真智者此刻怕是没有心思回答你吧。”

    见川一身荣辱全系在元真身上，急忙上前扶住元真智者，借机低声说道：“师傅，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认栽啊。”

    元真用力的一捏见川的手臂，见川与元虚对视了一眼，都发现了元真眼中的红潮和他此刻浑身暴起的青筋，元虚不明所以，“师兄你受伤了吗？”

    见川心知师傅必是在压制心魔，心念飞转，此番到底该如何辩解脱身。

    只听钟离又说道：“实话告诉诸位，方才的琵琶确实是我弹奏，我弹的是乱魂曲，此曲常人听来没什么特别，但如有心魔者听闻此曲，便会立时心魔发作，走火入魔。不如我们来问一问元真智者，你的心魔从何而来？难道不是因为你手上的四十九条性命吗？”

    “净非，去验他是不是走火入魔。”应空法师吩咐道。

    净非领命，还未走过去，便见元真突然暴起，周身真气四溢，他身旁的元虚见川及数位弟子，均被这紊乱暴走的真气冲击，震飞在一旁。元真果然已经走火入魔，他双目赤红，面色青黑，环视四周，修为略低的弟子们不由得纷纷后退几步。

    元真心一横，“想我元真还从未受过今日这等侮辱，这些邪祟还妄想审判我。左右今日难以善了，不如拼了，省得受这腌臜气。”一伸手，八宝混元棍凭空显现，咚的一声立在地上。此刻，一身红衣的钟离，简直是元真的眼中刺，甚至比玥女还更可恶。

    元真身形一闪，迈步前冲，抄起八宝混元棍，便朝钟离兜头劈下，“受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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