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乾今晚似乎没什么耐心,他沉默一秒,“你睡吧。”
他迈步要走,我在这时扭头,“你进来准备对我说什么。”
他停下,侧身看地面,“你没吃晚饭。”
“除了这个呢。”我坐起,“传言是真是假。”
冯斯乾陷入更深的沉默。
我醒悟了,“所以是真的。”我面孔像一张惨白的纸,毫无血色,“你让我亲眼看着你成为孟绮云的新郎,对吗。”
他脊背剧烈隆起,呼吸也沉重,“嗯。”
我眼眶发红,我很清楚孟绮云不容易甩掉,一旦冯斯乾不要她了,周德元以为女儿被白白利用,绝不善罢甘休。名利场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商不与权斗。再牛逼的商人也要在权势面前老老实实服软,连手握灰色势力的林宗易在王威的眼皮底下都不得不安分收敛,何况冯斯乾,更不是周德元的对手了。
但我始料未及,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这样不可逆转。
他告诉保姆称呼我太太,他分明打算娶我,给我一个圆满的结果,却突然变卦了。
我死死抓着床单,“为什么?”
冯斯乾平静转过身,“不为什么,孟绮云很适合做妻子。”
“那我呢?”
他伫立在那,房间没有灯光,我只能从无边的黑暗里分辨他的轮廓,如此清冷,寡淡,深沉。
我拍着自己胸口,“我算什么?”
他注视我,“你是冯冬的母亲。”
“然后呢。”
他没出声。
“以及你的情人,金丝雀?”
冯斯乾仿佛闭上眼睛,敛去眼底汹涌的暗潮,再睁开,没有丝毫的情绪,“我没把你当金丝雀。”
我光脚冲过去,用力厮打他,“感情在你心里,是不是从来不重要。就像林宗易,他风流了半生,到最后,生了儿子的王晴娜,爱慕他九年的黄清,谁都没得到好下场,他风流在明,你无情在暗,他起码在游戏的开始就熄灭她们的希望,你不停打破底线,编造纵容我爱护我的假象,最终你干脆抽身,投向你认为更合适你的女人,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可笑的玩物,被你始乱终弃,我却从陈太太口中才知道!你连这一丝尊严和体面也不给我!”
冯斯乾脸色愠怒,当即拂开我手,“你还敢提他。”
“冯斯乾,你说我骗你,把你玩弄在股掌之上,那你骗我了吗?你不是照样欺骗我玩弄我!从见不得光的情人,再到婚内强迫我屈服你,如今周德元能辅助你,你索性抛弃我。孟绮云有心脏病,她娇弱,不舍得让她冒险生孩子,于是诱哄我生冯冬,将我当生子机器吗?”我扯住他衣领,“你和她好多久了,一年,三年?你自始至终都在保护她吧?保护那朵纯洁无辜的小白花,而我蒙在鼓里,任由你榨干我的利用价值。”
“冯冬是你真心生下吗。”他目光冷冽,“录音笔你交给林宗易了。”
我刹那呆滞住。
“全身赤裸被堵在办公室,险些葬送在那位乔叔的手上,我安排保镖埋伏在后门,你了解我在想什么吗?”
我攥住他衣袖的手缓缓一松。
“如果仇蟒的人伤害你,不惜代价救你出来。可韩卿,你出来之后,我要不起你了。”冯斯乾抬手扼住我脸蛋,“当初怀上冯冬,你非要打掉,是林宗易认下了,你才情愿留住孩子,他出车祸,你拼死为他留一条血脉。你在手术室流了多少血,那些血我如鲠在喉,因为那是你流给另一个男人的,你为林宗易赌过命,为我赌过吗。我可以强制自己遗忘,只当你贪玩犯了一个错,可你无数次暗度陈仓。”
我嘶吼着,“你要我说几遍才相信,我和他没有暗度陈仓!”
冯斯乾用钥匙开启床头最底层的抽屉,他取出一摞照片,扔在我身上。
我低下头,竟然是我出入会所的画面,林宗易胸膛袒露,抱着我抵在门上,我们身体纠缠,他的唇贴着我额头,拍摄角度很清晰,根本不是万隆城大厅和过道的监控,而是林宗易办公室的监控,几乎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错愕不已,“你怎么会有他办公室的录像?”
冯斯乾冷笑,“他的确弃暗投明了,协助上面铲除仇蟒这条线,可上面不傻,他趁机逃了呢,从他当卧底那一日,他二十四小时受制于上面的秘密监控,他自己都一无所知,只有里间是监控盲区,没有窗户,他无处可逃。”
我恍然大悟,也无话可说。
我和林宗易确实没有发生任何,但这些东西摆在眼前,像一座大山,一切渺小的解释又全无分量。
我双目空洞,蓄满一滴滴泪,无声淌落,坠在他手背,“即使在里间,我跟他清清白白。”
冯斯乾垂眸,盯着融化开的泪水。
我哽咽,“不管我们怎样浓情蜜意,这根刺,你永远拔不掉,是吗。”
“我拔掉了。”他指腹掠过我面颊的泪痕,那样粗糙的茧子,像刀锋割我的心。
他想抹掉我的眼泪,即将触碰我眼角的一刻,又收回手,“韩卿,我一而再装聋作哑,我不信你没有良心,录音笔是我给你的机会,可惜你选择了错误的选项。”
冯斯乾朝门口走去。
我挺直身,望着他背影,一字一顿,“你有苦衷吗。”
他站在原地,背对我许久,“没有。”
我不死心,“周德元逼迫你了。”
冯斯乾轻笑,“他的把柄最多,能逼迫我什么。”
我心脏不由钝痛,“你什么时候决定娶孟绮云。”
“昨天。”
我一噎,是了,我捡起录音笔的瞬间,他彻底失望了。
他明白自己斩不断我对林宗易的旧情,就算无关情爱,也终归是一个女人对男人情感的怜悯和同情。
我对林宗易的怜悯,是催化我和冯斯乾之间最致命的慢性毒药。它越是累积,越是崩溃。
我咬紧牙关,“你报复我吗。”
冯斯乾再次笑,“我不至于报复一个女人。”
他撂下这句走出卧室,我浑身骤然瘫软下来,无力趴在床上。
我接连躺了两天,冯斯乾同样没有去公司,在书房待了两天,这两天两夜书房的烟味没散过,何江劝他少抽,他不理会。
白天我们彼此不见,直到夜深人静,冯斯乾才悄悄过来一趟,不仅脚步声极轻,也从不进屋,远远看一眼便离去。
第三天早晨我下楼了,吴姐看到我,她愣住,“太太?”
我在餐厅坐下,“改口吧,我担不起你一声太太了。”
她很尴尬,“其实先生对您用情最深,男人混到这个位置,总有无可奈何的局面。”
我瞥她,“孟小姐已经是澜春湾的女主人了,用情至深这话你对她说,有你的好日子过,你捧得我再高兴,我终究是下堂妇。”
吴姐听出我脾气太冲,她放下粥碗,叹了口气。
我打量这栋别墅,我爱钱,可钱并不是我唯一看重的,我更在意情。
我的情押给了冯斯乾,我恨他,怨他,气他,可就此一刀两断,往后如同陌生人,我仍旧不甘心。
吴姐递给我一杯豆浆,我接过的同时,身后楼梯传来窸窣的响动,冯斯乾驻足,站了半晌,略带嘶哑的嗓音,“终于肯见我了。”他坐在我对面,视线停落在我脸上,“不躲了。”
我面无表情,“我没躲你。”
他笑了一声,“你气性不是一直很大吗?昨晚何江进去送饭菜,你摔了台灯轰他。”
我看向他,“我讨厌你的人,太虚伪。”
他也抬眸看向我,“我虚伪,你刁钻,挺般配。”
保姆出门倒垃圾带回一个男人,何江。
我托腮,“说曹操,曹操就到。”
何江朝我颔首,杵在冯斯乾身边,“冯董——”他观察我的反应,压低声,“订婚宴设在梅园雅间,周老先生同意了。”
冯斯乾打开请柬,“这么正式。”
“冯太太——”
冯斯乾看了他一眼,何江说,“孟小姐小孩子心性,江城办订婚宴,滨城办结婚宴,周老先生也宠她,发话越隆重越好。”
我叉了一块熏肠,语气平淡,“婚房呢?”
何江不敢答复,冯斯乾合住请柬搁在一旁,神色漫不经心,“你很关心。”
我皮笑肉不笑,“没有婚房,我住哪。”
他皱眉,“你不喜欢澜春湾吗。”
我阴阳怪气,“那冯太太住哪啊,同一屋檐下,住一妻一妾,合适吗?”
大约妻妾的形容太难听,冯斯乾眉头皱得更紧,“还没结婚,叫冯太太为时尚早。”
我轻嗤,“早晚而已,你既然答应订婚,又何必假惺惺顾忌我的感受。”
他没有回应,铺开餐布垫在膝上。
何江感觉气压太低,不声不响溜出餐厅。
冯斯乾喝完一碗粥,“你住,她不来。”
我摩挲着勺柄,“冯冬呢,过继她吗?”
他用方帕擦拭嘴角,“你生的儿子自己养,关她什么事。”
他丢了帕子,起身离开。
冯斯乾上车后,我返回主卧,联系蒋芸,“有消息吗。”
“我跟踪那个唱小生的男人,他在淮阳路万德小区b单元401,周德元的夫人也在,还雇佣了保姆,看样子是他们长期幽会的公寓。”
我说,“高价收买保姆,我要相片。”
蒋芸犹豫了,“韩卿,那可是周德元的夫人啊,你曝光她,周家颜面扫地,能放过你吗?”
我走到露台的花园,拨弄一株芦荟叶,“孟绮云的真实出身是周德元最大的把柄,他有胆子在明面撕破脸吗?他只要动我,我立刻曝光孟绮云的来历,他的铁饭碗就砸了。保住晚节是他们这类人的当务之急,他充其量问罪冯斯乾,他们翁婿掐架,我看戏就行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冯斯乾自作自受,偏偏招惹你这只醋坛子。”
我眼神阴狠,“孟绮云不自量力和我争抢,我凭什么拱手相让,我灰溜溜跑了,一辈子沦为江城那群太太们的笑柄,以后冯冬脸面也难堪,况且脱离冯斯乾未必有更好的生活,我赢了那么多女人,这次依然不会输。”
蒋芸说,“你就该有这份魄力,管她是谁的女儿,全是你手下败将。”
我转动着手机,指尖一滑,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