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自然苏醒,木生看着墙上的照片,似乎还在回味着含素的体温。
他不知道含素昨晚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有一件事,他能够确定,那就是含素以后就不会来了。
有一次,他很刻意的问过含素:你今年多大了?含素回答说,我只比你大两个月。木生则说,三十二岁是一个可以尝试改变现实和承受事实的年纪。
有些事情总会让人选择性的去躲避,但是到头来却又不得不面对。
对于木生而言,现实就是他跟含素身份上的区别,一个记者,一个入殓师,在大盘镇传统思维的影响下,即便两人能在一起,也很难得到大家的祝福。
毕竟,爱情的双方都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就算镇民们能理解两人的情感,但理解并不表示认同。
而事实就是他跟含素的关系。在并不想去改变现实的前提下,木生也很难正视或者承受这种关系。
最后,只能各行其是。
从床上起来,木生一如既往的正常生活和工作。
临近周末,手头的新闻稿件却还差了一大截,看来今明两天都得加加班了,争取在周六下午就把小镇周报给全部编辑出来,然后排版印刷,再交给镇里唯一的邮递员,发放到镇里每位住户的手中。
本周的新闻也都是些琐事,可能最让人们关心的一件事就是“毒蛇伤人事件”,毕竟昨日老李头的葬礼还历历在目。
另外还有一件跟踪报道的新闻会让镇民们关注,那就是北坡的树木种植工程的进度。
每到夏天雨季的时候,地势低洼的大盘镇总会爆发山洪,最严重的一次,全镇半数以上的居民都遭受了损失。所以今年开春,大盘镇的族长就把一些有劳力的年轻人组织起来,发动了北坡植树抗洪计划。
昨夜虽下了雨,但今日天气甚好,倒是可以去北坡收集植树相关的新闻素材。
走了十多分钟,木生来到北坡下的一处草坪上,不远处堆放了一些木料,有些陈旧,还能闻到淡淡的霉味。在木料的另一端,镇上唯一的伐木工拿着斧头,在清理另一堆新鲜木头的树皮。
没猜错的话,那些木头是前不久被风吹倒的杨树,也正是有了这一次的警告,镇民们才组织起大规模的北坡造林工程。
当木生看见伐木工的时候,他有些难堪。或许是因为自身跟含素的那一层关系,让他很难面对这个即将要把含素娶回家的人。
不过他还是过去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往北坡上走去。
“木生记者,”伐木工却叫住了木生,“过来抽根烟吧。”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斧头,从裤兜里摸出烟卷,给木生递过去。
木生摆了摆手,“已经戒了。”
伐木工便将烟卷含在嘴角,点燃,吐了口气,说道:“昨晚,含素小姐,在你那里吧?”
木生有些尴尬,但并没有否认。
伐木工随意的坐在一块木头上,说道:“你算是大盘镇里少有的文化人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却一直没好意思开口,难得今天遇见了,就耽搁你一下。”
木生转过身来,微笑着点点头,“请问。”
“你觉得死人的幸福是什么?”
伐木工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木生有些惊讶。这问题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死人怎会有幸福?只好说道:“也许,含素小姐能回答你。”
“我就是为她问的。”伐木工说,“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很迷信的人,但我每次去牵含素小姐的手,都觉得很不自在,一想到她那一双手抚摸过很多死人的面孔,我就……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木生嗯声,“能够理解。”
伐木工叹息一声,长长的吐出烟气,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飘散。
“含素小姐就是一个为死人带去幸福的人,”他问道:“所以,他能给活人带来幸福吗?”
木生眉宇微沉,“如果你真是这么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你接受了她,自然应该接受她的工作,以及她的过往。”
说完,木生便要离去。
伐木工却再次喊住了他,又问道:“南坡左王山上的寡妇树结果了,你觉得那会不会是不祥的征兆?”
闻言,木生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无法开口说出来。
“在我看来,那是大自然的一个玩笑。”木生回道,“并没有任何不详的征兆,你自己都说了,你是个并不迷信的人,干嘛去想这些事物。”
伐木工摇头苦笑,“是我想多了吧。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娶了入殓师,就跟寡妇树结果很像一回事。”
木生沉默半晌,片刻后才组织起合适的语言,回道:“你是伐木工,你在这里砍树,大家都在那边植树,这并不矛盾。不破不立嘛!砍掉腐烂的树木,才能种上新的树苗。这就像你跟入殓师的婚姻,抛弃陈旧的思维,才能迎接新的生活。”
听到这些话,伐木工似懂非懂,思索片刻,似乎也并未释怀。
而他手里的烟,也在此时燃尽。
木生最后跟伐木工点了一下头,便往北坡走去。
可这时他总有些魂不守舍,感觉像是会发生一件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来到北坡,看着大家忙碌的样子,木生不想过多打扰,简单的拍了几组照片,又对植树进度进行了访问后,便自回去报社。
中午吃过饭后,他没有选择午休,而是加班加点的赶着文案,一个下午都沉寂在工作当中。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感觉很充实,似乎一切烦恼都自然消失。
入夜,他看着电脑屏幕上满满当当的文稿,感到一阵满足,长舒了一口,也觉得内心很是轻松。这一周的小镇周报总算是完成了。
正当他准备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时,电话铃声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电话是镇里的治安所打来的,说话的是镇上唯一的治安官。
“木生,你今天上午是不是见过铁汉?”
治安官问的是伐木工。铁汉是伐木工的名字。
听对方的口吻很是严肃,木生感觉有大事发生,当即如实回道:“我上午去北坡跟踪采访植树工程,遇到过伐木工铁汉,跟他聊了两句。”
治安官在电话里说道:“但愿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请你务必在十分钟内赶到治安所。”
木生此时提心吊胆的,忙问道:“能跟我说一声吗?到底是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治安官的叹息,“含素小姐在医院,她的双手被砍掉了!”
闻言,木生感觉遭受了雷击,手中的电话不自觉的掉落在地上。
不详的预感果然应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