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滑,小心!”
和蔼可亲的老婆子步履匆忙的迈步下石阶,由于下得仓促,正和一身盔甲的殷如霜撞个满怀,她吓得佝偻的腰背差点挺直了。
“哎呀!你怎么不好好养伤!”她连忙拉住对方的胳膊:“你去做什么?前几天受伤都没好!”
她操心惯了,不知不觉又开始唠叨,她差点忘记对方那天夜里的修罗样,只记得她是一个受着伤的人。
前几日她突然扛着一个黑熊回窑洞,几人吃了个饱的,这几日油腥味滋养起来,几个人的身体仿佛都好起来了,刘婆子越发的看她顺眼起来。
几乎她去哪儿,刘婆子都想跟着,导致殷如霜经常觉得很无奈。
“我没事,老人家不要担心,已经恢复。”她坦荡的扯开衣领,露出臂膀,刘婆子当真凑过来看,偏偏她老眼昏花,半天看不清。
她急忙使唤女儿:“刘大丫!快来给恩人看看伤口!你这丫头,多和人家学,看看这殷将军,一把刀就敢杀一头熊!”
“娘!”刘大丫看到殷如霜很高兴,本来已经过来了,听娘数落自己,顿时别扭起来了:“我…我又没学过!你干嘛拿我和她比啊!”
刘婆子用责备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表情却有些哀怨:“反正我这老婆子土埋进脖子了!你就恨我唠叨!我能唠叨几年!”
“…”
殷如霜看着刘婆子瘦干却肌肉线条明显的身体,一向显得冰冷刻薄的她只觉得被夸赞得有些尴尬。
这刘婆子看着精神头比她这快三十来岁的女人还强,怎么老是一幅柔弱的模样?
却没想,刘婆子她一这样说,刘大丫就愧疚难言,乖乖的过来帮她看殷如霜的伤口,“好像没流血了!”
她惊讶的说,刘婆子高兴起来,“俺娘年轻的时候就说过,要用这什么草药止血!”
“亏我认识!好了就行,不流血就好…幸好是冬天,要是夏天…”她又唠叨起来。
殷如霜:“…”
不过一会,大伙儿就顾不上这些了。
换了药以后刘婆子几个在装黑熊的肉,有的埋土里存着,有的准备煮好了晒干,谁曾想,晴天突然大暴雨!
“轰隆——”
轰隆隆的雷鸣,大雨倾盆。
“下雨了!腿杆利索点!大丫!”她忙喊在收熊肉干的刘大丫,眼看着来不及了她也冲上去收。
风雨都来了,先是大风狂刮,一个一个的卷打过来,几个人东倒西歪躲进窑洞里,泥石水留下来。
小老虎吓得嗷嗷大叫,躲在刘婆子怀里不肯下地。
“小心跌跟头!”刘婆子拉住几个人的手,躲进去,正在苦恼:“这可怎么办!要绝我刘家啊!哎哟!”
“这贼老天!下什么雨!我的肉干也淋湿了!”她小声咒骂起下雨天,殷如霜侧过身发呆,刘大丫搂着女儿发呆。
这几日穿着又旧又脏的衣服裤子,殷如霜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本来她想进城一趟,却被刘婆子拦住。
现在遇到大雨,她难免不耐,可一贯的教养又使她从不轻易对百姓耍威风,这就憋住了。
她看了一眼叫小狗的小孩,更加没有火气了,那一张青得泛白的小脸,又瘦又凄惨,此刻沾着雨水,有些过分惹人心疼她了。
殷如霜不由得想起府里给自己管理将军府的嫡子,好歹是自家生的,殷奎,小小一团养大。
这小孩也一向是汤汤药水养着,她锦衣玉食长大,却和这小狗莫名相像。
这是算什么?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总归心疼。那傻孩子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怕不是被陛下监禁起来?好待自己自投罗网…
皇帝陛下…怎么忍心这样对待自己,为她出生入死,为她打天下,为了她肚里怀着殷奎还骑在马背上平乱!
换来这么个…结局。不,这绝不是殷如霜的结局。
几人心不在焉煮了熊肉吃,血腥味慢慢的。风卷残云吃完,气氛就凝住了。
“我要回梁京城,问问她…”殷如霜嘀咕着。
急不可耐的站起来,在洞里踱步转圈,心里下了决定。
“天晴,我就走了,你们几个万事小心。”她坚定的说:“有什么来信告知我,你们住在山里躲叛军,也须得小心。”
“你们几个女人,有武器也不用太怕,没事别出去了,很危险。”
她终于说出口,刘婆子一下子像被雷劈了,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人走了,自己几个女人咋办,遇到叛军咋办?
说不好,刘大丫,小狗就是自己唯一的血脉了,万一再遇到贼人可怎么办?
不过她也是有数的人,人家对自己也算是有恩,也就乖乖应了,当夜她拉住两个人商量,打包好殷如霜的包裹,自己也整理起来。
殷如霜一问,就说是打算送送她,第二日雨停,一送就送到山底下了,远远的都能看到村里那些个反贼了,还躲草堆里不肯走。
那几个贼人正拉着一个戴孝女,那女子拼命挣扎哭喊,被撕破了裙子,白花花的胸脯和大腿露出来,几人顿时忘乎所以,再也记不住防备别的。
“你这个小娘子,是来刘家村做什么?”
“给爷爷送来的尤物啊!”
“哈哈哈,先让大哥来!我们按住这娘们!”
“你们在做什么?”殷如霜面色僵硬,双眼血红。
“你个龟孙!活的不耐烦喽!敢扰你爷爷好事!”
“哥几个,来给这娘们开膛破肚了!先奸后杀哈哈哈!”
两个人起身把人围在中间,大块头做出俯冲的姿态,一声怒吼:“给我死!”
闪电般的动作,一柄尺来长的匕首,三指宽的刀身,闪闪发亮,寒光照日光。
一晃眼,那人双目圆睁的倒了,血液乱飞。刀刃还在刀柄里,就没了脑袋。
殷如霜被那几个贱淫女子的反贼勾起来杀戮之心,瞬间连杀数人,只剩下衣衫破碎的女子伏在地上磕头道谢。
那几具尸体很快那女子拽住,用殷如霜的匕首捅得断气,胸腔咯咯作响,满身腥气。
几人心惊胆颤的把反贼们推进水库里,寒潭照着几个人的影子,很快就远去了。
那女子不住哭泣,殷如霜是个粗人,不懂哄人,就让刘婆子抱着劝慰一通,直说报了仇恨,何必再怕?
也不知怎么,经过这一幕,她想着想着,就觉得不若跟着这勇猛女将,这将军面前那些贼人看到就是找死求饶的命!
她不由与有荣焉起来,已经记不得自己几人曾经初遇女魔头杀人的恐惧了。
她顺势也抱住了自己刘家的两条宝贵血脉,好主意!刘婆子都觉得自己聪明一辈子,又聪明一回。
悄悄叮嘱一通后,她清了清嗓子眼。
“殷将军!我们跟着你走!老话说得好!给口奶吃就是娘,我们几个娘们跟着你,也就一口饭吃就活了!”
她连忙试图巴结殷如霜,唾沫星子乱飞:“这几天也劳驾你照看我们三娘母…我们几个女人,遇到叛军可没活头喽!只求将军可怜我的小狗啊…”
她就跪下去了,刘大丫也被她扯在地上,眼看着快磕头了,殷如霜闪电般拖起来她:“老人家!你这…真是折煞我了。”
那戴孝的女子也懵懵懂懂的跪着,她还没回神,满脸的疲倦和压不住的兴奋。
她的脸上手上洗好了,还觉得有黏腻的感觉,擒住她的手足,无力反抗任人欺辱。
她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将军大人!小女子…也想跟着您…”
殷如霜一个头俩个大,大眼瞪小眼。她有些怔住了。
曾经她解救过一窝跟着男人被买出来招揽过路人做皮肉生意的女子,被她救了送回家去,不知怎么反而千方百计自杀了。
她经年累月过去,才懂得,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天子脚下,严禁女子十六前嫁人,有女子读书习字的学堂。
有严苛律法,针对婚后不顾女子意愿殴打贱淫女子者,偷盗者,卖子卖母卖妻者,砍手砍足都轻的。
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守得住皇帝的旨意,偏远地区男子当官做主,少有女子当家。
那几个女人的死,一直沉甸甸的压在胸口。让殷将军这样杀人头如同吃饭睡觉一样的人都寝食难安。
如同饭里的石子,如同嘴巴里半截虫子,如同有人讲人死能复生一般的荒谬。
她想起来,病因不过是男子们骂了几句婊子,也就逼死了几个一心回家,想着孩子的女人。
她当时提刀就又要杀,眼中血雾纷飞一般。却被那些女子苦苦哀求,给男人一条生路。
至亲至爱的女人,怎么就这么死了?
早知道…她不会放过那些东西,只为了多吃一口酒,多赌一会,载娶一个,就卖儿卖女,典妻卖母,没有半分为人的道德。
殷如霜想不通的道理,今日有了新的结局。
这戴孝女子,和当年那张仰望着她叫将军的女子们,没有差别,不同的是,她不要回家去,她不要嫁人,她选择跟着自己走。
“好,我带你们走。”她只听见自己说,几个字,重如山岳。“从今以后,有我殷如霜一口饭,就有姊妹们一口饭吃。”
路上才听这女子说,她丈夫从军死了,她回了娘家,谁知母亲一死,家里爹爹叔叔们,就逼着自己嫁人,就为了几两银子,几担子粮食做彩礼,给弟弟娶妻。
她就逃跑了,谁知遇到了几个畜生,差点被欺辱,她说起来就哽咽住,趴到殷将军的怀抱里,哭着哭着睡着了,几个人歇在一处废宅里,灰尘大。
刚路过这儿,几个人看着这茅草棚子,逼仄歪斜,墙面发黑,屋顶的稻草堆都腐烂了。院子里都是杂草,不少鸟儿虫儿。
屋子比左右两边好多了,篱笆门被她打开了,一行人就这么进去了。
阴冷天,泥巴路,就是白日,却也不好赶路,本是打算去这些人去楼空的人家里偷点菜吃,看看有什么可用的。
这下子,殷如霜也顾不上翻找东西了,她和刘婆子使眼色:“把她挪走…”她声若蚊蝇。
刘婆子眨巴眼睛,没听清楚。
“什么?”
“…没事。”殷如霜只好靠坐在床边,忍受着发潮发霉的被褥。过了一会刘婆子搬来厨房的稻草堆。
她连忙抱住她挪到了旁边的稻草堆上,依旧被女子紧紧抓住衣襟,她有些尴尬。
刘大丫在旁边啃着熊肉干,旁边的陆小狗看着就口水直流,“娘…”
她拽了拽她的袖子:“我也…”
刘大丫:“你换牙了,怎么吃肉干?”
“没规矩!当娘了还这么嘴馋!就知道抖小孩!不许吃,给小狗吃。”刘婆子瞪她一眼,去烧井水,煮肉干吃。
“嗷!”小老虎长大了一些,两只眼睛幽幽的盯住刘大丫手里的肉干。
刘大丫只好收起来,她也不敢给小狗吃,怕咯牙了,牙齿吞进去可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