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您。”

    米歇尔手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个灯笼，交给了伊格纳。

    “在梦境里也要打灯笼吗？”伊格纳望着米歇尔不由得问道。

    他当然记得米歇尔之前说过的，在白银城的黑暗中会遇到的奇异现象。但是，现在不是在记忆中吗？

    米歇尔勾了勾唇角，回答道：“这当然不是必要的。只是习惯了，先生。每当回到这里，我都想要在黑暗中点起灯。”

    “因为我们现在拥有了光明。”米歇尔边说边抬了抬手腕，玻璃灯笼散发出比兽皮灯笼更明亮的光芒。

    -

    伊格纳和米歇尔跟在探索小队后面，穿过一处又一处不知毁灭了多久的废墟，走过一条又一条安静到让人躁狂的街道。

    终于，他们在视线终点看见了一个纯粹由人工堆成的宽广高台。

    高台之上，有一座半坍塌的建筑，它与白银城的神庙异常相像，都是石柱撑起的穹顶。

    和这里其他建筑的风格完全不同……一路走来，伊格纳也在观察着周边的道路。

    所以，这个小镇是后来改信的“堕落造物主”的吗？

    伊格纳刚闪过这么一个想法，队伍里的四盏灯笼就同时熄灭了

    霍然之间，整个探索小队陷入了纯粹的黑暗里，天空没有闪电，地面失去烛火，周围人类的呼吸声也仿佛一下不见了。

    伊格纳和米歇尔的周遭仍有光亮。但是他们的提灯却照不到任何的景物，仿佛被凭空嵌入了黑暗。

    见到此景，伊格纳的身体瞬间紧绷，他仍然记得米歇尔之前说过的话。

    小心白银城的绝对黑暗！

    同时，他耳畔响起了一道稚嫩无助，惶恐干涩的嗓音。

    那是一个小孩在低语：“救救我，救救我。”

    伊格纳心头一紧。哪来的声音？哪来的小孩儿？黑暗之中，怎么会有人类存在？

    攥紧了手中的灯笼，伊格纳浑身紧绷。

    但下一刻，也不过是瞬息之间，一片黑暗里就出现了一点点闪着微光的粉尘。那些粉尘相继炸开，燃起一抹抹银白的光芒，照亮了周围区域。

    科林·伊利亚特手中捻着粉尘。

    戴里克和小队的身影浮现了出来。

    戴里克·伯格立刻交握双手，抵于嘴鼻前，如在祈祷。从他的身上当即荡出一道道颇为明净的光芒，让四周的黑暗无声退去。

    其他队员抓紧时间，重新弄燃了蜡烛。

    光明重回大地。

    因为“猎魔者”反应及时，这一次并没有队员失踪，也没有多出新的成员。

    科林将目光从戴里克身上收回，望向高台上半坍塌的神庙，郑重说道：“现在开始，不能有任何疏忽，将戒备提到最高。”（注1）

    伊格纳虽然知道这是梦境也提高了警惕。

    这不仅是这如同真实般的记忆，让他有了身临其境的代入感，更是因为，等到进入神殿，恐怕就进入这一次“历险”的主题了。

    跟随着戴里克·伯格的记忆，他们保持着找都的队形继续向下深入神殿。

    在半坍塌的神殿内，只有几根石柱还算完好，共同支撑起了小半个主厅。

    主厅的最前方有一座布满裂痕的圣坛，圣坛的中央竖立着一个漆黑的，巨大的十字架。

    十字架之上，挂着一个倒吊的赤裸男子，他的脚踝，他的大腿，他的身体，有明显的锈色铁钉露出，并伴随鲜红的血迹。

    伊格纳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实造物主”的神像。

    他很清楚“真实造物主”是邪神，但还是忍不住下垂视线，打量起目标的脸孔。

    他看见神像的面部，鼻子、嘴巴、耳朵等都较为模糊，唯有眼睛雕刻得异常清晰。“堕落造物主”紧紧闭着眼睛，仿佛在承受着罪责和痛苦。

    “移开你们的眼睛，不要研究邪神的雕像”“猎魔者”科林沉声提醒了一句。

    “是，首席阁下。”几位探索小队队员连忙收回了视线。

    伊格纳也恍然从梦中惊醒，收回了望向真实造物主神像的视线。

    神庙在地面剩余的部分并不宽阔，探索小队很快就以两三人一组的形式分头检查完毕，未发现任何异常。

    “六人议事团”首席科林见状，斟酌了几秒钟道：“前往地下。”

    说话的同时，他刷地抽出了背负的双剑之一，并往上涂抹了泛着银灰光彩的油膏。

    紧接着，他取下腰间皮带暗格里装着的一个金属小瓶，拔下塞子，咕噜喝掉了里面的药剂。

    伊格纳眨了眨眼睛。

    这就是猎魔者所使用的魔药吗？传闻这一条途径的序列4，“猎魔者”擅于发现不同怪物的弱点，辨识各种材料的用途，并能在特有的冥想模式下，针对前者，借助后者，调配制作出相应的神奇药剂、圣膏、精油和特殊印记，然后，通过服食、涂抹、使用这些物品，达到克制目标的效果。当然，这只是“猎魔者”拥有的部分非凡能力，仅靠这些，他们是无法被称为“半神”或“圣者”的。（注2）

    所以刚刚首席饮下的魔药是什么？能够增强黑暗视觉的魔药吗？

    伊格纳观察着科林，这个瞬间，他觉得首席浅蓝色的眼眸似乎变得亮了一些。

    而其他的探索小队队员们相继做好了最慎重的准备，在四盏兽皮灯笼的照明下，沿着神像左侧的阶梯，一步一步往地下区域行进。

    伊格纳跟着探索小队向下，他听见脚步声从石制的台阶表面往外荡开，产生了悠远空旷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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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音没受到任何干扰，昭示着下方的绝对安静。

    不知走了多久，伊格纳和探索小队终于看见前方的道路变得平坦，也看到了一幅巨大的壁画。

    那些壁画大片大片地存在于两侧的墙上，简单地上了些颜色，显得古老，沧桑，黯淡。

    伊格纳随意瞄了一眼，就被其中一副壁画吸引了目光：左前方的墙上，洁白的十字架屹立于最中央，周围是海水般的黑色，淹没了许多挣扎着伸出手臂的人类。

    十字架上是倒吊着的“堕落造物主”，生锈的铁钉、血色的污迹与外界的神像没有区别。

    但在这幅壁画里，“堕落造物主”正承受着黑色的侵蚀，以至于十字架的洁白都有部分地方变得漆黑。

    除此之外，十字架支撑着一片朦胧的大地，无数人类在向“堕落造物主”跪地祈祷。

    画面的四周，黑暗最深处的地方，则藏有六道邪神一样的身影。

    左上角是一个穿着黑色古典长裙的女郎，她的衣物层叠却不繁复，镶嵌着星星般的诸多辉芒，她的身体较为虚化，有往外荡出涟漪的迹象，她的脸庞模糊不清，似乎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她的周围，黑暗呈涌动的状态，一只只诡异的眼睛若隐若现。

    正上方是一个套着纯白长袍的年轻男性，他的脸部被涂成了纯粹的金色，长出了一根根光芒般的触须。

    他的双手分别握着腐绿色的书籍和光辉凝聚成的长矛，胸前与背心颠倒了位置。

    右上角是手持三叉戟的怪物，它长着章鱼般的脑袋，眼睛圆睁，身缠闪电。

    无数鸟类的羽毛组成了它的披风，黑暗变成波浪，托住了它的双脚。

    右下方是一位丰腴柔美的女士，她的胸口高高鼓起，赤裸在衣外，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脸部腐烂的婴儿，她的脚下是黑色的麦穗，蠕动着肉块的泉水，流着脓液的草药和狂乱交配的动物。

    正下方是戴着兜帽，露出嘴巴、皱纹和白色胡须的老者。

    这老者拿着翻开的书册，上方有一只象征全知的眼睛。乍一看来，这老者最为正常，可他嘴角勾勒出的微笑却有种难以名状的邪异。

    左下角是穿着破败盔甲的巨人战士，他杵着长剑，坐于王座，背景是凄凉的黄昏。

    当看到这些画像的时候，伊格纳的内心猛地一紧。

    并且感觉到了深刻的冒犯！

    这是对于神灵的亵渎！

    联想能力较强的伊格纳，在对于元素的综合方面非常敏感，他怎么会看不出这几位是灾难纪元中带领人类走出大灾变的六位正统神灵？

    这样对于神灵的抹黑，让伊格纳怒不可遏。

    但是，很快他又平静了下来。这是来自于米歇尔的“安抚”。

    伊格纳不由得回望米歇尔，他这时才发现米歇尔非常平静，不仅是米歇尔，身边的所有白银城的居民都对于这幅画面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只是觉得邪异。

    “我明白您的愤怒，这是堕落造物主的污蔑。”米歇尔道。

    “在来到新大陆后，我们也了解到了这几位神灵为祂们的子民带去的福音。”米歇尔在胸口画了一个愚者教会的祈祷手势。

    “主告诉我们，要尊敬祂们。是祂们联手，才守护了世界。”

    伊格纳点了点头。再次感谢起这位“导游”。

    他不仅需要展示梦境，还要同时担任解说，在必要的时候还需要当安抚的心理医生，实在是非常辛苦。

    这时，伊格纳也才能够平复心情，重新审视这幅画面。

    摒除偏见，他大概看得出这幅壁画的意思是，大灾变来临，邪神们从深渊里爬出，“堕落造物主”为了拯救世人，承受了绝大部分罪责和痛苦，并因此出现象征被侵蚀，形象有改变。

    可是，祂才是最大的邪神吧？

    伊格纳很清楚“真实造物主”在贝克兰德曾经造成过多大的灾难。

    著名的贝克兰德大雾霾，可是被归在真实造物主名下的。

    小队在壁画区域探索的时间并不太长，昏黄黯淡的烛光中，伊格纳跟着探索小队穿过一条条走廊，一处处厅堂，一个个房间，深入着神庙的地下区域。

    忽然，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扇半打开的灰石大门。（注2）

    大门之后，是一处祭坛般的地方，四周光芒难以照到的区域深沉幽暗，不知藏有什么。

    而在祭台上方，同样竖立着漆黑的十字架和倒吊的“真实造物主”。

    跟在提着兽皮灯笼的戴里克身后的伊格纳，本能地向那里扫了一眼。

    他的目光突然愣住，因为他发现这里的“堕落造物主”神像与外界有所不同。

    它的眼睛是睁开的

    血色的眼白，黑色的眸子，就像有生命般直视着前方的闯入者。

    “喀喀喀……”

    伊格纳听到了牙齿碰撞的声音。

    他原本以为这来自哪位队员，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在颤抖的是自己。虽然他对邪神的危害了解得不够多，但这一刻却本能地在牙关打颤。

    同时，祭台背后忽地传出飘忽的哭泣声。（注3）

    “呜，呜，呜”

    “呜，呜，呜”

    “猎魔者”科林却不慌不忙地命令道：“戴里克，约书亚，你们绕过去看一下。”

    戴里克·伯格显然也有些惧怕。但是，在听见首席的命令之后，他仍然身体有些僵硬地，和约书亚一起，缓步绕向了祭坛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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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格纳也跟了上去。

    随着黑暗逐渐被光芒驱散，他们看见祭台的后方蜷缩着一道黑影。

    再前两步，黑影呈现出了它原本的样子。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黄发柔顺贴服。

    他闭了下眼睛，似乎有些不适应光亮，嘴里则激动地喊道：

    “救救我，救救我”

    伊格纳瞳孔一缩，想到了之前在纯粹黑暗里听见的求救声。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类能够在纯粹的黑暗中存活，他还是人类吗？

    在刚刚经历过那一次黑暗之后，伊格纳已经确信，在白银城纯粹的黑暗里，是不可能有人类存活的。即便原来是，现在也不是了。

    不过，这时，“猎魔者”科林已来到他们旁边。梦境中的他神色凝重但沉稳，他上前一步，问道：“你是谁？”

    那小孩停止求救，回忆般说道：“我叫，我叫杰克”

    “猎魔者”科林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些，他握剑的手掌紧了紧，嗓音平和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自称杰克的黄发小男孩表情略显痛苦地回答道：“我们在寻找主的圣所。”

    “主的圣所？”科林追问了一句。

    “对。”小男孩杰克侧头望向了漆黑的十字架和倒吊的人像，“他们告诉我，只要往主目光所视的方向前行，一直前行，就能抵达祂的圣所。”

    “他们……？你还有同伴”科林的眼睛仿佛某种怪物般自行转了一圈，将周围的情况尽数纳入了视线里，“他们呢？”

    听到这个问题，小男孩杰克明显愣了一下。

    突然，他按住喉咙，表情茫然里有所扭曲地说道：

    “我好饿……

    “好饿……”（注4）

    -

    注1：第二卷，无面人，第二百四十一章，我是谁。

    注2：第二卷，无面人，第二百三十二章“直播”。

    注3：第二卷，无面人，第二百四十二章，求救者。

    注4：第二卷，无面人，第二百四十四章，恶灵提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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