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踏仙君答应了楚晚宁不动薛蒙，但楚晚宁对踏仙君阴晴不定的脾气依然心有余悸。因此，楚晚宁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时不时就会醒来。

    只有感受到拥抱着自己的温暖躯体，闻到熟悉的属于踏仙君的味道，确定踏仙君真的没有离开，他才能再次安心的沉入睡梦里。

    之前清醒时看到的场景让他心有余悸，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看到墨燃和薛蒙都在红莲水榭，且没有刀剑相向。

    他一生收过三个徒弟，一个英年早逝，他身为师尊，护了天下苍生，却护不住自己的徒弟。为此，他遗憾难过多年，甚至在踏仙君一次次的指责里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很多时候，他会想，倘若当年赌一赌，是不是就能救师明净的性命，墨燃也不至于在失去挚爱后性格大变，以致走上歧路，荼毒苍生。

    楚晚宁自己也觉得奇怪，无论墨燃把他做成血滴漏也好，强娶了他也好，甚至强逼他雌伏也好，他伤心过，愤怒过，绝望过，却不曾真的恨过。

    更多的时候，他会自欺欺人的想，倘若他所承受的痛苦能让墨燃得到片刻的解脱，能稍稍留下些昔日少年的影子，那就是值得的。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残躯一具，倘若还能发挥些许作用，也没什么不好。

    众生为首，己为末。

    可是现在的他早已自顾不暇，连自己仅剩的徒弟都护不了，又拿什么去挽救苍生呢？他看清了现实，也准备认命，世间少了他楚晚宁，自然有别的人去守护苍生，延续传承。

    放下了众生的重担，他所在意的也就只有墨燃和薛蒙了。

    对于薛蒙，他是愧疚的，若非他这师尊做的不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薛蒙依旧是死生之巅的少主，天之骄子，是骄纵却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凤凰儿。

    他不愿见墨燃和薛蒙刀剑相向，更不希望薛蒙有朝一日死在墨燃手里，为此，他舍弃了能舍弃的一切，哪怕一颗真心被蹂躏磋磨成碎屑。

    偶尔听说薛蒙的消息，知道人还好好的，他便觉得安心。

    对于薛蒙，他很放心，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知道，即使饱经磨难，历经沧桑，薛蒙也绝不会丢了那颗赤子之心，更不用说，还有梅氏兄弟在他的身边。

    他唯一放不下的，唯有墨燃而已。

    不知为何，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时常觉得自己能听到墨燃在求救，那是十五六岁的墨燃的声音，清亮的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沙哑哽咽，似乎是在哭。

    很多次，墨燃屠戮归来，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姿势别扭的搂着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腰腹间，让自己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那时，楚晚宁会觉得格外的难过，明明在他面前的是屠戮者，是杀人凶手，是这一切罪孽的元凶，但那一刻，他却觉得墨燃比任何时候都像是受伤的动物，比任何时候都脆弱。

    每每此时，楚晚宁都觉得墨燃在瑟瑟发抖，似乎是在向他求救，他觉得自己几乎能听到来自墨燃心底处的悲鸣。他觉得那个会对他笑，会把自己认为的好的一切都给他的墨燃被困在某处，在因自己的罪孽而难过、哭泣。

    故而，他总是放不下，总想着再多陪墨燃一会儿，哪怕是多一刻钟呢？

    或许下一刻，那昔日会对他笑的少年就会回来。他等了许久，失望了许多许多次，却从未想过放弃。

    直到他察觉到墨燃的异常，发现八苦长恨花的存在，他再也无法自持，哭的几近崩溃。

    原来他感觉到的真的不是幻觉，他也没有听错，墨燃一直在向他求救，可他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愤怒里，从未试图去了解墨燃，试图去解救那个连蚯蚓都舍不得伤害的少年。

    那一刻，楚晚宁第一次产生了真切的恨意，却是对自己的——假如自己能更心平气和一点儿，不被愤怒、难堪冲昏了头脑，试着去和墨燃和平相处，试着多了解他一点儿，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不可挽回的地步？

    “晚宁？晚宁？！”

    踏仙君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他盯着楚晚宁的睡颜，只觉得心中无比的安宁，恨不得时间就此定格。唯一让他觉得不满的，大概就是楚晚宁即使是睡着了，也是紧皱着眉头，似有无限的愁思。

    突然，紧闭的凤眸里有晶莹的泪滴滑落，踏仙君蓦然惊醒了，他不知道楚晚宁究竟梦到了什么，才会难过到流泪，这让他觉得心口有点儿发堵。他试着唤了几声，薄薄的眼睑颤动了下，似有醒来的迹象，踏仙君紧盯着怀中的人，怕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动静。

    “墨燃，对不起。”

    “师尊？！”

    踏仙君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他想过楚晚宁醒来时会怎样，或许会对他视而不见；或许像以往一样，冷冰冰的看他一眼，就像他不配占据他的目光似的转过头去；或许会看他一眼，再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楚晚宁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向他道歉。这让他觉得手足无措，不安且惶恐。

    楚晚宁盯着踏仙君看了许久，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

    踏仙君心中越发不安，他紧盯着楚晚宁，试图看出些端倪。

    楚晚宁看到了踏仙君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不安，甚至是惶恐。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他和墨燃相处多年，似乎从未像现在这般认真的看过这个人，也因此错过了许多，直到一切无可挽回，才发现墨燃没变，只是被人种了蛊花。

    知晓八苦长恨花的存在后，楚晚宁伤心了许久，也反思了许久，难得的有了一段能和墨燃平静相处的日子。其实，巫山殿的数年囚禁生活，他们不是没有过和平相处的时候，只是这平和太过短暂，总会被各种各样的分歧打断。

    楚晚宁想了很多，有些问题也愈发觉得不解，提到师昧，墨燃总会格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格外的厌恶自己。这些他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他没有出手相救，才使得师昧身殒。但墨燃为何也格外讨厌自己提到薛蒙呢？

    几乎每次提到薛蒙，墨燃就会变得像他提到师昧时那样暴躁易怒，似乎只要是和薛蒙有关的话题，总能引起墨燃的怒气。

    想起这些，楚晚宁不禁有些犹豫——他要不要问问薛蒙在哪里？不看到薛蒙安然无恙，他真的无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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