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钱市胡同21号院,大刘婶家的窗户上换了一块新玻璃。
拐出过道,韩梓西正在擦玻璃,冯全金嘴里叼着钉子,手上拿着锤子,“叮叮咣咣”地钉着断腿的椅子。
“姐、姐夫!”
韩梓北立起自行车,笑着招呼了一声。
“老四。”
韩梓西应了一声,眼泪就落了下来。
“老四,你今天不上班吗?”
冯全金吐出钉子,站起来问道。
“区里让我回来写报告,过两天开会时要用。”
韩梓北边说边上前接过姐姐手里的抹布,想要用好消息冲淡伤感的气氛。
“那还能给你奖励不!”
韩梓西抹着眼睛,说话时带着哭腔。
“给,不仅给钱,还给房子,要是评上第一名,据说还给发媳妇呢!”
韩梓北装作怕别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音说完,才大声笑道:“晚上出去吃,我请客!”
“不去,就在家里吃!”
韩梓西终于笑了,抬手打了弟弟一下。
“行,那我去买点菜,今天陪姐夫喝点!”
韩梓北朝着冯全金示意了一下,对方呵呵一笑,没敢应战。
“家里酒鬼还少啊,不差你一个!”
韩梓西瞪了弟弟一眼,示意让他进屋。
“算了吧,我是担心家里不成样子,怕你和姐夫回门没地方落脚,才提前回来的,你却恩将仇报!”
韩梓北把抹布还给了姐姐,转身去拾掇窗户下的蜂窝煤。
透过门帘,能看见韩中坐在堂屋的凳子上,双手拄着膝盖,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的茶壶。
三人把家门口的地界打扫干净后,韩梓北和冯全金将砸碎的垃圾扔了出去。
韩梓北不想在家里对着韩中那张脸,让姐姐找出了家里的副食品证。
打开副食品证,发现很多副食品的定量都用掉了。
韩梓西蹙了下眉头,把手伸向衣兜。
韩梓北连忙压住了姐姐的手,让姐姐把木耳泡发了,再炒点花生米。
他带上四个大饭盒,推着车子出了院子。
骑出大钱市胡同,在路口停下来,踌躇了一会儿,扭转车把朝宣内大街骑去。
他的目的地是1931年开业的同春园饭庄。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个饭庄在烹调上不仅擅长调汤,又以做青鱼最为出名。
能根据青鱼的不同部位,采用干烧、红烧、糖醋、煎烹和熘炸闷炖等十数种做法,做出二十多种佳肴。
而且吃青鱼四季咸宜,所谓:冬吃头,夏吃尾,春秋两季吃划水。
韩梓北在路上就想好了要点的菜式。
“烧划水,糖醋瓦块,五香扠烧,红烧中段!”
韩梓北进了同春园饭庄,亮出大饭盒,开口要了四个鱼。
服务员一看遇到了吃家,笑着问道:“同志,主食来点什么?”
“香酥鸡!”
“啊?”
“哈哈,主食来一盘你们家的炸春卷!”
韩梓北舔了舔牙尖,美食当前,心中的郁结散去。
本来,他是看重同春园饭庄的汤头,想点个砂锅鱼头,让韩中这个擅长吊汤的伪二级厨师尝尝。
但是想到带汤菜回去,实在是麻烦,才改成的香酥鸡。
“得嘞,您稍等!”
服务员给韩梓北找了个座位,转身的时候,唱起了菜名:“糖醋瓦块,烧划水,五香扠烧,红烧中段,还有一只香酥鸡呐!”
“一只鸡八块,四道鱼也差不多。”
韩梓北算了一下价钱,感觉还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这么丰盛的菜式,仅仅相当于一桶屎壳郎的价格而已。
结了账,装好菜,韩梓北将屎壳郎从脑子里抛了出去。
快到家的时候,他又买了四瓶汽水。
待把菜倒在盘子里,韩梓西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
“在同春园买的?”
韩梓尚搬过凳子,闻了一鼻子。
当他想要挑点毛病的时候,却看见了两道阴沉的目光,立刻闭上嘴,讪讪地去洗手。
“花了不少钱吧!”
韩梓西在布筷的间隙,低声说道:“等明儿个,姐给你!”
“姐,你这就没意思了!”
韩梓北朝门外挑了下眉毛:“姐,你想想我之前和你说的话。”
韩梓西扭头看见了正往屋里走的父亲,陷入了沉思。
家里少了很多人,不存在刻意的针对,没有话里有话的谈论,韩梓北感觉无比的舒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鱼有点凉了,味道逊色了不少。
吃完菜,他没让姐姐动手,喊了一声想偷懒的韩梓尚,一起把桌子收拾了。
韩中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冯全金把他扶到床上,韩梓西拿手巾给他擦了擦脸。
“姐、姐夫,我可不是赶你们走啊!”
韩梓北擦干手上的水,笑着指了指西落的日头:“太阳公公,快要下班了!”
“行啦,我知道啦!”
韩梓西笑了笑,拿起兜子,回身看了一眼三间屋子,鼻子一酸,转身出了屋子。
冯全金连忙跟出去,推着车子追上了媳妇。
韩梓北拿起一个炸春卷,叼在嘴里出了门,往前没走多远就看见韩梓西和冯全金站在路边。
“姐,怎么了?”
韩梓北紧蹬了两下,停下车子问道。
“老四,你这几天能不能回家住啊?家里就咱爸和老五,我有点不放心!”
韩梓西抹着眼睛,哽咽道。
“姐,我肯定不会回去住,但是我能每天回去看一眼。”
韩梓北连连摇头,却又不得不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免得韩梓西担心。
“那、好吧,家里有事,你就去单位找我。”
韩梓西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能点头同意了。
韩梓北推着车子,陪两人走到巷子口,目送她们离开。
当他转过身,感觉身心无比轻松。
不多时,胡同里奇怪的唱腔再次响起:
“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
“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打住、打住!”
一个老头拦在了韩梓北的车前,举着鸟笼子大声喝道:“小子,你扯脖子乱嚎嘛呢!”
“唱红灯记呢!”
“红灯记?好嘛!我还以为你和树上的老鸹学脏口了呢!”
“大爷,说话归说话,可不带骂人的啊!”
韩梓北顿时有点不高兴了,刚沐浴在自由的曙光里,就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洗脚水,这谁受得了啊!
“我骂你?我就是不认识钱浩梁,我要是认识他,把他拉到这来,他能跟你玩命!”
大爷呲笑了一声,迈着四方步走了。
“我”
韩梓北一口气没喘匀,结果岔了气。
趴在自行车上回到牛振杰家,喝了两杯热水才缓过来。
“排骨,你家咋样啊?”
牛振杰把铁桶挂在车子上,关心地问道。
“挺好,我去同春园买了四个菜,味道着实不错!”
韩梓北抹着头上的汗,无限回味地咂着嘴。
“我是问你爸和你妈!你妈把你家里的钱拿回来了吗?”
“没拿,人也没回来!”
“你就不怕你爸妈离婚?”
“哈哈,你说要是你妈瞒着家里人,把家里的钱给你舅舅拿去了,你会怎么办!”
“我妈不欺负我舅舅他们就不错了,还能”
“滚!赶紧走,要是今天抓的虫子少了,就把你当屎壳郎晒了卖钱!”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韩梓北踹了牛振杰一脚,推着车子跑出了院子。
现在什么能带给他快乐?
屎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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