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夭夭仰起头看向“明镜高悬”几个字道:“那时她已好几日不给我东西吃了,中元节她也只是做了硬食,我饿的不行,杀了她之后便想吃东西,如果是平时敢这样做,被她发现,又要挨打的。”
孟慰心真是丧心病狂。
秦桑罗接着道:“你做完所有事,便到了西厢房北窗,那里有一直在等候的任自德,他将绳索丢入房中,再将你拉出去。我去孟宅后面检查过了,窗户与墙的折角处,有拉动绳索留下的磨损印记。”
孟夭夭见她推测如此准确便犹如当时在现场看见一般,知道瞒不下去了,泄气的向后一坐:“除了他,没人能救我。”
秦桑罗:“为何选中任自德?”
孟夭夭:“只有他经常来找我说话,只有他偷偷送我东西,这世上……我也只想与他在一起。”
秦桑罗想起了被翻乱的屉子,问道:“你在孟慰心的书桌屉子里找甚么?”
孟夭夭从衣襟内扯出一个荷包,它是由两根细绳挂在脖颈之上的,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东西——那是几块小骨头。
“这是猪拐拐1,阿德将它们送给我,被孟慰心发现了,然后它们都被拿走了。”
秦桑罗看着那几块猪拐拐,心里不是滋味,孟夭夭很珍惜任自德送她的礼物,但即使是这些小玩意,也不被允许拥有。
刘县令一拍惊堂木道:“孟夭夭,任自德,你们可认罪?”
孟夭夭看向秦桑罗,眼里泛起绝望的泪花:“我会死吗?”
秦桑罗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李玄异接话道:“十恶不赦的大罪为:谋反、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此十罪均不能赦免。谋杀祖父母父母、夫之祖父母父母者,悖伦逆天灭礼,属恶逆,乃王法所必诛。”
李大人还是那么……
孟夭夭大声哭泣,她声音本就尖锐怪异,此时发出的声音犹如鬼哭神嚎……
哭了一阵她又以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秦桑罗道:“是我想的主意,阿德他……他只是听我的话,他不太通人情世故,不晓得这件事多严重,可以判轻些吗?”
任自德看向孟夭夭,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在哪里,我便去哪里。”
秦桑罗非常难过,问道:“你们为何不选择逃走呢?”
孟夭夭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吗?有一回她忘了锁门,我去找阿德,被她发觉,她大怒,骂我是婊子,是最肮脏的妓女,说我想男人了,还说如果我敢跟别人私奔,她就报官,让官府抓捕带走我的人。幸亏当时没有暴露阿德,否则他以后都不能来了。”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简直是个死局。
刘县令问道:“你将凶器藏在何处?”
孟夭夭道:“被我丢到树林中的小河里了。”
刘县令命人去寻找,然后将认罪状拿过去让他们签字画押,再将他们带下去关入大牢。
最后喊了声:“退堂!”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秦桑罗还站在堂中看着“明镜高悬”几个字,心中五味杂陈,案子是查清楚了,这是种恶因才结了恶果,如果希望此类悲剧不再发生,便要想办法避免种下恶因,那么,如何能避免种下恶因呢?
需要一个高效负责的系统……一个高效的负责的系统,是要生产力发展之后才能建立的,否则以现在的系统,边缘地带还处于皇权不下县,乡绅管四方的境地,是不可能将法制与教育推行到每个角落的。
唉……这不是个人力量能做到的了。
唯一能稍感欣慰的是,她终于能让安连德大夫的家人知晓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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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罗找到了常县尉,想求他带秀儿去见一见孟夭夭,还了秀儿的心愿。并且告诉他,秀儿想做绣娘,托他帮忙找找门路。
常县尉一口便应下了,之后叹了口气,想说甚么又没说出来,然后要拉她去喝酒,秦桑罗想了想,自己确是要离开了,常县尉人还挺不错的,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很痛快的便答应了。
晚间与常县尉他们一众衙役吃的很开心,秦桑罗想到自己又要孤身上路,心里很是唏嘘,她酒量并不好,在喝到有一点晕之后,便不再进酒了,生怕自己露馅。
常县尉还问了她日后的打算,要不要留在华阴,其实秦桑罗倒是很喜欢华阴县,人不是很多,但是蛮有人情味的,但她的情况又不允许留在这,只能婉转的表示想先在各处走走再做打算。
回到客栈已是亥时末了,没想到一走入客栈大堂便看见了林朝禧,他坐在那里仿佛在等人。
“林朝禧,你……在……这儿……干嘛呢?”
这酒后劲有点大,她已经开始飚普通话了。
林朝禧见她有些摇晃,忙过来扶住她手臂,皱了皱眉眉头道:“你……”说着扫了一眼大堂,觉得不方便说太多,“你随我进去讲话。”然后拉着她往内院走。
待进入他们居住的院落,林朝禧道:“你跑去哪里了?怎喝的醉醺醺的?”
秦桑罗道:“常县尉带我喝酒去了啊。”
林朝禧有些不高兴地道:“你一个女子晚间跑出去跟一群男子喝酒?还回来如此晚?”
秦桑罗看着林朝禧那张好看的脸道:“是啊,不过没关系的,常县尉又不是生人——林朝禧你长得挺好看啊!”
林朝禧:“你今日才发觉我好看?唉,不对,常县尉跟你很熟吗?”
秦桑罗:“还……算挺熟吧,肿么了?”
林朝禧突然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问道:“你今日说话怎地如此古怪?”
秦桑罗把嘴唇全含在嘴里了:“……”
林朝禧叹口气:“你快去我们大人房里一趟吧,他这一晚都在问你去哪里了。”
秦桑罗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打招呼,案子查完了,她竟然忘了需要交代一下行踪,明日便要离开了,正好也该去向李大人辞行。
“嗯,好的。”
敲门进了李玄异房间,发现李大人又在看公文,他可真忙啊!可能当个负责任的官确实也是真的挺累的吧!
李玄异抬头看向她,脸色不大高兴的样子。
“李大人,抱歉!我忘记交代自己行踪,很是欠妥。”
李玄异问道:“去哪里了?”
秦桑罗:“去外面用饭了。”
李玄异走到她面前,见她脸色粉红,略微倾身嗅了一下,然后皱着眉道:“饮酒了?”
秦桑罗闪避了一下:“啊,这不是案子完结了嘛,与常县尉他们出去聚一聚,明日我便要离开了,正好,也该向李大人辞行了。”
李玄异看着她,半天未说话。
秦桑罗:“李大人,感谢您近期的关照,能与您一同办案很荣幸!”她本来还想说一句期待下次合作的,但是转念一想应该没甚么机会合作了,就不说这句了吧。
与李玄异对视了一会,她又想起小顺和秀儿道:“李大人,朝廷很快便会派人接手悲田坊吧?那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童应该还会得到照料吧?”
李玄异:“这个自然,不必担心。”
秦桑罗点点头又道:“孟夭夭的案子真的无法轻判吗?她长期被虐待……”
李玄异道:“她所犯是十恶不赦之罪,按律不能赦免。”
秦桑罗露出很失落的表情。
李玄异思索了一下又道:“不过也有减刑之先例——太宗曾后悔错杀了张蕴古,所以才会建立死刑复奏制,对于死刑的使用慎之又慎。
张蕴古会被错杀便是因曾经帮助过一名叫做李好德的人。此人犯了大不敬之罪,但张蕴古查出他患有癔症,便上报太宗‘好德癫病有征,法不当坐。’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弹劾张蕴古说——李好德是相州刺史李厚德之弟,张蕴古是为了讨好李厚德才会袒护李好德,太宗以为张蕴古徇私枉法,大怒,令斩于东市。
后来太宗自觉盛怒之下没有后悔时间,造成了不可逆转之误,还责备房相‘朕当时盛怒,即令处置,公等竟无一言,所司又不覆奏,随即处决,岂是道理。’为避免这种错误遂下诏‘自今有死罪,虽令即决,仍三覆奏乃行刑’。”
李玄异看着秦桑罗的双眼:“以孟夭夭的经历,说她患有疯癫之症也并非不可能。”
秦桑罗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李玄异见她如此开心嘴角也微微上扬的点点头。
秦桑罗:“李大人心地良善,日后必定加官进爵、飞黄腾达!”
凭风和青云在一旁互相对视了一眼,对于加官进爵、飞黄腾达几个字有点无语。
秦桑罗开心了一会又道:“李大人,明日我便离开了,如果不介意能否借马车送我到潼关?”
李玄异走回桌案坐下,喝了口茶道:“为何离开京州?”
秦桑罗:“之前禀告过李大人的,我家中……”
李玄异:“说真话。”
秦桑罗楞了一下,转着眼珠一脸便秘的不想说。
李玄异看她那个样子朗声道:“你是礼部侍郎曲世祥的外甥女,父亲是曾任大理寺司直的秦廌,母亲叫曲含音,父母亡故后,寄养在舅舅家里。这些年曲世祥一直将你放在庄子上,今年五月你十六岁生辰之前,他才将你接回曲府,七月中你便逃家了。”
秦桑罗惊呆了,李玄异竟已经将她查清楚了!
李玄异:“发生甚么事了?”
秦桑罗道:“李大人……你……你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