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之后,秦桑罗回到自己房里,发出了“住高档酒店就是不一样”的感慨,房间大了不说,各项设施都齐备,连床褥都加厚好几层,而且,还能洗澡。
店中不但能洗澡,还有卫浴用品,洗澡洗头用的是一种混合物,茶籽加无患子粉,混入白芷,据说还能美白嫩肤。离开曲府之后,秦桑罗已经好几日没洗澡了,对于一个洗澡控来说,简直是灾难。
洗澡真是能去除一天的疲惫,开开心心的洗完澡之后,秦桑罗在房间晾头发,顺便把裹胸也洗了,正开窗纳凉,有人敲门。
“秦小郎君,我们大人有请。”
!!!
是凭风的声音!
干嘛啊?有事刚才不说,这都快安寝了,突然找她。像不像快下课的时候老师给你加个测验?或者周末正在放松,手机响了,要你立刻进入企鹅会议室?
“好、好的,稍等、等一下,我刚刚沐浴,需要整理一下。”秦桑罗抬头一看裹胸洗了,正在滴水,赶忙找出诃子,裹了两层,勒紧。然后穿上男装,将半干的头发随便挽了个丸子,跟着凭风去了。
到了巡按使房间,凭风敲门通报,里面回了一声进来。
秦桑罗进门之后,凭风在外面把门关好。
巡按使此时正坐在桌前,桌案上摆了一盏茶,他在看桌上的一叠纸,好像是文书。
“明日去见悲田坊专知——乌文石,他是崇明八年的举人,之前一直不得什么要职,圣上令全权接管悲田坊后,他被选中来华阴县任职。”
巡按使说完这句话才抬头看向她,见秦桑罗低着头,应是刚刚沐浴完毕,脸上的黑黄色尽数除去,露出本来白皙的肌肤,刚沐浴完浑身水汽,脸颊红润,一双大眼瞟来瞟去,惶恐不安的样子。
他重新打量了她一会,视线又回到桌案。
接着道:“他今年二十八岁,上任两年。”
秦桑罗道:“各州县悲田坊都设单独管理职位吗?”
巡按使:“最初是在东西两都设立,后来各地效仿,主要是寺院对贫病无依之人救助越来越多,朝廷无法置之不理——其实悲田坊的名称由来就是受佛教影响。佛家认为,供养父母为恩田,供佛为敬田,施贫为悲田。”
他喝了口茶,用手指点着桌上文书:“悲田坊所需开支,最初只是民间少量募捐,由僧人负责主持。但圣上说过:‘国家矜孤恤穷,敬老养病,至于安庇,各有司存1。’,特立‘通知’职位,统管各州,但运作起来发现这样管理效率低下,很多时候地方急需用钱,但是州府还没批给通知,于是下放到各县自行管理,又设立了‘专知’。”
秦桑罗:“官府这笔钱从何而来呢?”
巡按使:“是从公廨钱2里拨款出来的,各州悲田坊通知向州司令史申请,司令史审批之后拿到款项,再按照各县预算下发,后来因各县设了专知,专知便可直接向州司令史申请了。”
秦桑罗:“那各地募捐的钱呢?是先交州县府衙还是直接给悲田坊?”
巡按使:“各地募捐的钱就直接交给悲田坊,并不经过府衙,毕竟是专款。”
秦桑罗:“这么说,孟娘子实际拿到的数额,只有悲田坊专知知道。孟娘子书案抽屉里的账目,只有出账,没有入账,这是很奇怪的。”
第二日一早,秦桑罗刚出客栈就见到了常县尉。
常县尉:“见过巡按使!”
巡按使微微点头,径直走向马车。
常县尉朝着秦桑罗一呲牙:“秦小郎君早啊,昨夜睡得如何?”
经过昨日接触,秦桑罗觉得这个常县尉还挺亲切的,而且在他面前无需太拘谨,所以今日他也能同行,自己还是挺高兴的。
“常县尉早,我昨夜睡得很好,今日也能协助你们办案。”
常县尉:“客气了,秦小郎君能帮忙,某深表感谢。对了,还未知秦小郎君全名,既然一起办案,咱们也算认识了,交个朋友。”
秦桑罗随口答:“我叫秦桑。”
答完觉得不对劲,琢磨琢磨,秦桑?
秦桑,故乡的樱花开了……
秦桑罗的车夫也在门口,昨日搬到这家客栈,他自然很乐意,今日一早就等着问用不用车,秦桑罗看了一眼已经上马的常县尉,又看看已经上车的巡按使,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自觉地对车夫表示不用,今日他又可以休息一日了。
一行人到了悲田坊。
悲田坊会收容一些无家可归者,所以院落比较大,官府接管以后才在此建下的,以前设立在寺庙房间比较紧张,现增加投入以后确实接纳了更多人,院子里有一些老人和孩童,在晒太阳、玩游戏,还有洗衣工、厨子、帮工皆忙来忙去。
常县尉找人通传之后,众人被引入中堂等候。
大安的县令官阶多为八九品,华阴县县令刘伶是正八品,县承为从八品,常县尉是九品,一般从九品以下就不是官,而是吏,比如县衙的班头和一众衙役。
悲田坊的专知是九品,专丞是从九品,下面还有司仓和司计,皆属吏。
乌文石一听县衙来人,居然还有巡按使同行,立即带着专丞、司仓、司计就赶过来了,一进屋先行礼,开口就是告罪来迟。
他一身浅绿公服,与常县尉颜色相同,不同的是袖口比较肥大,常县尉属于半个武将,公服上绣海马。乌专知是纯文臣,公服上绣练雀。
客套几句之后,常县尉引荐了秦桑罗,并说明来意。
除巡按使一人坐上座,其余人皆坐两旁下座,乌文石与专丞一侧,常县尉与秦桑罗一侧。
“乌专知,我想了解一下孟娘子的事情。”
“不知秦小郎君想了解些什么?乌某一定知无不言。”
“孟娘子得到过几次救助?金额几何?”
乌专知略微思考了一下慢悠悠的道:“去岁年初,她们母女来到悲田坊,当时我不在,是徐专丞接待了她们。”
坐在乌专知下垂手的人微微秉手。
乌专知接着道:“她们的经历悲惨,无依无靠,孟小娘子需要看病,我与徐专丞商议之后,便去将此事禀告了县令大人,县令大人决定为她们办一场筹善宴。宴会之后便用善款帮她们买了那套宅子,我记得那套宅子市价是一百二十两。此后,每隔一段时间便遣人送些银钱,尤其以节日为重。”
秦桑罗:“宴会筹集了多少?每次送多少?”
乌专知:“呃——麻司计,你来说。”
坐在徐专丞下手的矮胖男人接口道:“宴会筹集了三百两,每次送银五两,都是经我手遣人送的。”他边说边整理袖子。
秦桑罗:“每个节日都送吗?”
乌专知看向麻司计,麻司计点点头:“是,每个节日都送,从未拖欠。”
秦桑罗:“这么说中元节那日,孟娘子是知道悲田坊会遣人过去的?送钱的人是谁?”
麻司计略有紧张的回:“送钱的人是我手下的伙计,怎,怎么了?孟家一案与他有关?”他紧张的一直在用右手捋左手袖子。
秦桑罗:“麻司计不必紧张,根据孟家邻居所言,你的伙计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孟娘子的人,我想知道他见孟娘子的经过。”
麻司计:“哦,哦,好,好,我马上去叫他。”
少时,一个二十多几岁面相老实的人走了进来,他走路姿势很古怪,但又不似腿脚有什么问题,走到堂中后直挺挺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道:“见过各位大人。”
麻司计:“阿德,这些大人是县衙过来的,他们想问你孟娘子的事。”
秦桑罗:“阿德是么,中元节那日是你去给孟娘子送钱的?”
阿德点头:“我送的。”
秦桑罗:“请你细细的讲一遍见到孟娘子的经过,从见面到离去,事无巨细。”
阿德直直看着秦桑罗道:“那日申时过半,我拿着麻司计批的五两银子到了孟宅,敲了门,很快孟娘子便应门了。她将我引进中堂,去泡了一壶茶,然后聊了一些生活琐事,喝完茶将银子交给她,我便走了。”
秦桑罗:“她送你出门了吗?”
阿德又点头:“嗯,孟娘子将我送出门的。”
秦桑罗:“聊些什么?还有,你去孟宅的时间里,孟小娘子在做什么?”
阿德直勾勾盯了她片刻道:“记不清聊什么了,那时孟小娘子正好在院中,我进院之后与她打过招呼,中堂有门槛,轮椅进入不方便。”
秦桑罗想了想,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又问道:“孟娘子可有提起她之后还会见什么人?”
阿德:“没有。”
秦桑罗看着阿德,见他直视自己,并不似有什么隐瞒,不过颇觉他说话语调没有变化,有些木讷。
麻司计插话:“一贯是让他送钱的,孟氏母女很信得过他的,左邻右舍也都知道。”说完用右手袖子擦擦额角的汗。
秦桑罗扫了一圈问道:“阿德每次只送钱吗?粮食和其他东西不送吗?”
司仓道:“粮食只在元日、清明、端午、中秋送,其他节日是不送的。”
秦桑罗又问:“送过钗环首饰吗?”
司仓愣了一下:“这个没有送过,虽然偶有富户的夫人小姐捐些首饰过来,我们也都将其折成银两粮食的。”
秦桑罗:“都有什么样的首饰?捐到此交给谁?”
麻司计又插话:“交给我和钱司仓的时候都有,但我们需共同看管,我负责入账,钱司仓负责入库。”
钱司仓:“对,对,呃……有珠钗、手镯、耳环之类。”
秦桑罗示意将翡翠耳坠拿出来给他们认,凭风走上前拿出耳坠,麻司计和钱司仓均表示未见过。
没有什么能问的了,众人只好告辞,秦桑罗心想:巡按使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这是来镇场子的?
刚走到院中,一个小男孩跑太快撞到常县尉身上,结果自己反摔倒了,手掌擦伤哭了起来。
常县尉颇觉不好意思:“哎呀,你撞到我怎么自己哭了?我看看。”
旁边另一个较大些的女孩子跑过来查看:“我看看……不痛不痛,小顺别哭,我们去擦药。”
常县尉哄着道:“离你们不远有家医馆,里面的大夫跟我很熟,你们去报常博的名字,挂我账让他免费给你看,好不好?”
女孩:“才不好!我们有自己的大夫!”
常县尉:“……”
常博常年办案,身材魁梧,长相有些凶狠,小孩子不喜欢他很正常,秦桑罗扶起小男孩,见他长相可爱,又安抚了几句,答应如果他不哭下次给他买糖吃,才算止住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