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博倒是很想让这位秦小郎君试试,但是苦于不知如何向县令进言。
“不必考虑了,本官也想再去看看。”一个清凛的声音从内堂传出。
秦桑罗闻声往内堂门口看去,只见一人挑帘而出,正是昨日见过的巡按使。
声音蛮好听的,清新润泽,仿佛夏日雨后的空气般令人舒适。
巡按使走了出来,刘县令和常县尉立即站起,秦桑罗也站起来跟着见礼。
他走到秦桑罗面前开口询问:“方才你说昨夜那人被你刺伤,匕首可带来了?”
秦桑罗只觉面前之人身形挺拔,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今日他穿了霁色袍服,上绣仙鹤,比昨日更有气势。
“嗯!带来了,大人稍等。”秦桑罗撩起衣摆,自右小腿处拔出匕首,刀刃朝下递给他。
巡按使接过匕首,随手挽了个剑花,待先看到“羊角”二字时,眼神略带讶异的扫了秦桑罗一眼,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刃尖的血迹,问道:“知晓他伤在何处吗?”
秦桑罗:“并不知晓,当时已是午夜,房间里实在太黑,我手里的灯又已打翻,他突然袭过来……我只能随手挥刃,其实血迹都是回到客栈才发觉的,此人受伤时并未出声。”
风灯砸到他时倒是发出一声闷哼,想是见她手持匕首,强行越过她时已有了心理准备。
“嗯。”他将匕首还给秦桑罗,趁秦桑罗低头将匕首插回之时,盯着她看了一瞬。
然后道:“既然昨夜好多地方并未看清,今日可要查看仔细了,不可再有遗漏。”
刘县令:“呃,既然巡按使大人觉得并无不妥,那下官自然无有意见——常博,你同巡按使一道去,这位秦小郎君就交于你照看。”
常县尉:“是!”他也想知道今日还会有何发现。
秦桑罗想了想又道:“巡按使大人,如果可以,我想先看一看尸体。”
巡按使看向她,点点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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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仵作是昨夜勘验完尸体的,今日又被叫来回话,听说巡按使亲自过问,内心有些忐忑。
县令大人昨日被尸体的样子恶心到晚膳没用下,往常这些事都是交给县尉处理的,县令政务繁多,无需事必躬亲。
但孟氏母女案影响太大,必须亲自过问,何况巡按使还在这里监察,要是一个渎职罪治下来,自己恐怕乌沙不保,刘县令心中不愿又不得不跟着去殓房再看一遍。
刘县令心里很苦,于是脸上更苦了。
查仵作和小徒弟等来一行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脸上要挤出苦汁的刘县令。
“拜见各位大人,小人查根,是县衙的仵作。”查仵作今年四十多岁,几乎和刘县令是同时期在此任职的。
“不必多礼了,带我们去看尸体,将验尸所得再详细讲说一遍。”刘县令吩咐,然后指着秦桑罗又道:“这位是秦郎君,他会暂时协助查办此案。”
“是,小人明白。”
临进入殓房,查仵作掏出一块方巾,正要佩戴,见秦桑罗也取出一块方巾,他便道:“呃……这位秦郎君颇有经验啊。”
秦桑罗朝他微笑点头,一副“哥们懂行”的表情,心里想的是:戴口罩、无粉手套、身着白大褂,是基本常识,遇到这种高度腐败尸体,其实是应该穿p3隔离服的,但现在也没这个条件。
她不是法医,更没实操过,“颇有经验”几个字是绝对够不上的,不过气氛烘到这了,咬着牙也得把这个b装了。
刘县令和常县尉也均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唯独巡按使抬腿就往殓房里走,其余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出声。
进入殓房,温度顿时下降,地上摆了不少冰盆,臭味还是很浓,但比昨日已好了许多。
来到殓台旁边,查仵作将白布掀开,露出下面的尸体。
秦桑罗对于高度腐败尸体的认知仅限于课堂上的ppt,第一次面对真实状况还是觉得冲击力很大的——白布下的女尸已经呈现巨人观,视觉冲击加上气味冲击,秦桑罗只觉得胃部翻涌,早上吃的食物争先恐后的要从嗓子眼里跑出来。
强行压制反胃感之后,她抬眸看了看巡按使,只见他眉头紧皱,似在憋气,但双手背在身后,站的笔直,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行吧,可能人和人就是不同。
“尸体已经高度腐败,各位大人如果感到不适,可到门口等候,小人在此讲解。”查仵作对众人说。
巡按使:“不必,你开始吧。”
刘县令和常县尉见巡按使不动,自己哪敢动,乖乖的站在殓台旁。常县尉倒还好,他是武人出身,常年办案,接触尸体经验颇多。刘县令就比较惨了,脸上简直写明了“生无可恋”几个大字。
秦桑罗完全无法从这张脸上看出孟娘子原本长什么样,只能猜测身形微胖,形成巨人观以后显得更胖了。
“死者为女子,年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现在是七月,由于气候炎热,尸体颜面肿大、眼球突出、口唇变大且外翻、舌尖伸出,由于胸腹中刀,并未形成胸部、腹部膨胀。
四肢增粗、皮肤呈现污绿色,皮肤下血脉网变色,皮肉呈现气肿状,手部和足部呈现袜状脱落,身体遍布蛆虫,难以辨认生前容貌,推测到昨日发现尸体为止,已死亡三日。”查仵作陈述的很详细。
秦桑罗仔细去看蛆虫,只见一个一个豆芽状肥白的小虫子在尸体上扭动。
蛆是苍蝇幼虫,属于完全变态昆虫。苍蝇的生命大概一个月左右,雌蝇一次可产卵五百到一千。它的生长可分为卵、幼虫、蛹、成虫几个时期。幼虫期三至六日,蛹期三至七日,从卵到成虫最多十四日。
现在是夏日,尸体上蛆虫已然成熟,有些已经成蛹,所以查仵作说的没错。
秦桑罗距离近到几乎贴脸去看尸体,没察觉巡按使一直看着她。
“死者身中十七刀,致命伤是喉部那刀,大人们请看——”查仵作用手微微抬起死者下颚,让颈部露出。
“凶徒从死者正面右侧下刀,向左侧切开,一刀毙命,且下刀力道很大,刀刃锋利,死者颈部几乎被割断。”
秦桑罗看完点点头。
查仵作接着道:“除此之外,死者身上还中了十六刀,集中在正面上半身。”
秦桑罗道:“将她衣物除下。”
查仵作迟疑起来,秦桑罗立时明白了他的想法,她想起自己以前看的电视剧《洗冤录》里面宋慈说的话,便道:“查仵作,心不正,剑则邪!只有心无杂念,才能目不斜视!我们是在替死者找寻真相,帮助死者说出他们想说的话。”
这句话她记了好久,她不知道历史上的宋慈有没有说过,但是电视剧里的宋慈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身正气,把她迷坏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秦桑罗环顾左右,有点脸红,于是又加了一句:“这句话是听家父说的。”
宋爹地,谢谢你。
常县尉道:“秦小郎君父亲曾任捕役,想是对办案很有独到见解。”
查仵作一直认为仵作是贱籍,被人看不起,平日到哪都自觉低人一等。今日听到这句话顿觉豁然开朗——是啊,他能做的就是帮死者说出他们想说的话。
想罢,便不再犹豫,解开死者腰带,将衣服脱了下来。
秦桑罗探身去看,只见死者胸腹处有多处刀伤,幸亏因刀伤尸体没有膨胀,不然有爆炸风险。见伤口周围遍布蛆虫,阻碍视线,转头对查仵作道:“查仵作你的手套借我一下。”
查仵作将浸过油脂的特制手套递给秦桑罗,秦桑罗看了看对他说:“下次可用猪或者羊的膀胱做手套,将膀胱洗净裁好,缝制时用线扎紧边缘,每次使用后清洁干净,再刷油脂保护,既能防水又不影响手感。”
查仵作愣愣的点点头。
秦桑罗戴上手套,从工具箱挑出竹夹,将碍事的蛆虫捡下,再扒开伤口观察,见伤口处没有生活反应,但是出血量略有不同。
随后将手指一一插入死者刀伤之中,然后道:“伤口确实没有生活迹象,系死后被刺,同时伤口深浅差异很大,但是表面伤口大小却看起来差不多,判断凶器刀刃较窄,且每次捅刺力道不同。”
查仵作觉得惭愧,自己并未验过伤口里面,转头对小徒弟道:“记录下来。”
秦桑罗将手套脱下还他,又问:“死者可被侵犯过?”
查仵作更加惭愧了:“小人未验。”
刘县令本就脸色难看,现在更觉面上无光,生怕巡按使认为他们华阴县办案敷衍,赶忙对查仵作说:“现在验!”
查仵作将死者裤子脱下,刘县令和常县尉都侧过头,秦桑罗瞄了一眼巡按使,见他表情毫无波澜,依然像个雕像一样矗立在原地,心道:可能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