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尘是个糊涂虫。
明知段忆安和段小尘是母女,自己如今顶着人家段小尘的身份,却对段忆安的尸骨不闻不问,若不是杜青衫从中周旋,几次让武叔去提刑司询问,恐怕顾提刑都要认为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
当然,杜青衫做的这些,宋归尘都不知道。
“抱歉顾兄,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却私自调查了令尊大人。”
顾易苦笑:“此事不怪杜兄,事实上,我也和父亲提过,段忆安的尸骨已经验过尸记录在案了,尸骨本该交给其家属,可父亲不愿......”
他说着慢慢将今日被罚的缘由和杜青衫一一道来。
仵作验尸的结果,段忆安是头撞墙壁自杀而死。然而她的尸骨显示,浑身上下多处骨折,生前显然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刑罚。
自从父亲知道段忆安是忍受不了韩松的折磨而选择自杀之后,一向秉公执法、从不滥用私刑的父亲竟然对韩松动用了提刑司里最为残酷的“老鼠弹筝”。
所谓“老鼠弹筝”,原是五代十国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酷刑。
它将受刑人的手指和脚趾用细绳反绑,再用木棍敲击绷得很紧的细绳,使其发出“嘣嘣"的声音,虽然不出血,却弄得受刑人死去活来。
此刑罚跟夹棍很像,但比夹棍更加残酷。
太宗时期,一位叫王元吉的百姓被继母以投毒罪诬告到开封府,开封府的官员为坐实证据,对王元吉施以“老鼠弹筝”酷刑逼供。
王元吉家人不服判决,敲登闻鼓,宋太宗赵光义得知后亲自过问此案,他为了为了杜绝刑讯逼供之风,下令当场给狱吏也上刑,让狱吏也尝尝“老鼠弹筝”的滋味。
狱吏受此大刑,哪里能承受得住,霎时哇哇大叫,嚎啕不已。
宋太宗问道:“汝不胜其苦,他人能胜之乎?”并对宰相说:“刑狱中有如此惨酷!京城尚如此,况避远乎?”于是下令废除这种酷刑。
也就是说,早在太宗时期,“老鼠弹筝”的刑罚就已经被废除了。
然而前几日顾提刑却私自动用了这种刑罚,顾易知道后,十分不赞成父亲的做法,便和父亲理论了几句。
今日他照常去提刑司点卯,见父亲不在正堂,便知一定是到牢里审问韩松去了,匆匆赶去大牢,那韩松压抑的闷哼声刚好传来,听得顾易心中大为恻隐。
“爹!韩松滥杀无辜,死罪难逃,待皇上的批示下来之后,即刻秋后处斩,爹又何苦折磨于他?”
“这里没有你的事!”
顾提刑冷冷扫了一眼顾易,下令让刑吏继续用刑。
刑吏大力扳动机关,韩松早已折磨得大汗淋漓,霎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子剧烈摇晃,两三个刑吏在旁按住他,不叫他动。
韩松如遭雷击,呼吸急促,汗如雨下,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一个字: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他念的是五代十国时期孟昶亲撰的《颁令箴》中的原话。
太宗皇帝登基后,提取出这十六个字昭示天下,并颁于各府州县,刻石立于大堂前。
提刑司一进门,院中的大石之上就刻有这十六个字。
顾提刑被他这么一讽刺,顿时大失面子,下令让刑吏好生看管韩松,拂袖离去。
顾易松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折磨得有气无力的韩松,叹了口气
来到提刑司大堂,顾提刑阴着脸坐在上座,见到姗姗来迟的顾易,面无表情地道:“今日我会回府。”
闻言,顾易大喜,连忙点头,顾提刑朝他摆了摆手:“下去吧,韩松的事,我会处理。”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顾易开开心心地和父亲一起离开提刑司,一起回家。
不曾想回到顾府之后,顾提刑竟然将妻子张氏和三个儿子叫到书房,宣告他要料理段忆安的后事,并将段忆安葬到顾府祖坟。
将一个外人葬到自家祖坟,此事非同小可,三兄弟皆是大惊。
唯有张氏,只冷笑了一声:“夫君既已决定,又何必假惺惺地召我们来呢,让下人通知一下不就好了。”
“我这是尊重你们的意见,所以亲自和你们说一声。”
张氏平静道:“祖坟是你家的,你想将谁安葬进去是你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回头边走,顾易见状,只觉得母亲离去的背影又瘦又傲。
失望地看了父亲一样,顾易追了出去。
张氏却是进了佛堂,交待下人不让任何人打扰,顾易无奈,只得返回书房,和顾提刑发生了从小到大来的第一次争吵。
顾易说完,直了直腰,看向一旁陷入沉思的杜青衫,叹道:“杜兄,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杜青衫端坐起来,正色道,“羡慕我父母皆亡,兄弟失散?还是羡慕我无家可归,四处逃亡?”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易自知失言,忙道歉解释,“是我失言,杜兄不要放在心上。”
“只是有时看到我娘孤寂的背影,难免对我爹生出许多怨愤,娶了我娘,却对我娘冷冷淡淡的,一点温情都不给。”
他说到这里,深深一叹:“杜兄,我以后要是娶妻,定要娶一个两情相悦之人。”
杜青衫道:“那你和孤山宋姑娘,是两情相悦吗?”
虽然顾易和小尘的婚事因为假小尘醒来之后,以什么都不记得了为由给耽搁了,顾家也知道宋姑娘对这桩婚事不情不愿,但两人的婚事却一直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
是继续结成儿女亲家呢?还是就此解除婚约?
一直没有一个定论。
杜青衫比较关心这件事,准确地说,他比较关心顾易对宋姑娘是个什么心思,因此想也不想地问了出来。
顾易不由得沉默了。
他和宋姑娘,当然不是两情相悦。
但他与她的婚事,也并非旁人以为的那样。
事实上,他并非出于父母之命,接受的这门亲事。
不过关于此事,他已经决定放在心里,绝口不提。
他道:“宋姑娘无意嫁我,我也不愿耽搁她,不日便亲自去放鹤堂,将与她的亲事取消。”
杜青衫从顾易和平常一样温吞如水的脸上,并未看出太多别的情绪。
“顾兄此言,大有答非所问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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