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对自己学生的境遇有所不甘,心下叹息。
难得的一个才华灼灼,轩轩如朝阳的人,还不曾娶妻,就这么毁了,实在可惜。
却也无计可施,眼下能保他一命,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转念一想也庆幸他没有娶妻生子,牵连无辜妻儿,岂不是更痛苦。
皇帝说的没错,这就是东古的律法——株连,谁让谢佑安是谢无奕的儿子呢。
所谓父债子偿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吧。
两个月后,本该传来温若鱼启程回京都的好消息。
然而却传来了温若鱼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八百里加急。
身受重伤,回京之路山高水远,怕再加重温若鱼的伤势,护送队伍行的及慢,先派了加急回京送消息。
好将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先派过来为温若鱼诊治,以免耽误病情,谁也担待不起。
皇帝身体本就不算硬朗,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晕了过去,微微清醒,便要亲自带着御医前去接应。
可皇帝出京繁琐至极。
于是柳朝清一改往日沉稳持重,自请亲自带领太医前去接应。
皇帝知他办事牢靠,便点头应允,仔细交代后,即刻启程。
半个月前边关丘山城外,奋战了五日终于结束了这最后一战,完完全全的占领了丘山城。
从此以后只要东古军守住丘山险峻的关口,敌人便攻不进来,如此温若鱼便可安心回京都了。
留下两万人驻守关口,剩余的撤回丘山城内。
刚结束战役,都筋疲力尽,回城途中遇到一条小溪,顺便在此地休息一下,生火做饭。
温若鱼身上也满身血污,正在河边清洗,不远处三五成队的士兵蹲在河边一边清洗,一边闲聊。
“老熊,你们晋陵的水患如何了,你家里可有给你来信”一人正擦着脸上的脏污,随口问道。
“听说这次水患死了不少人”一人叹息道
“前些天家里来信说晋陵水灾陛下已经派大官去赈灾了,陛下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汤洲刺史林丰被株连五族,晋陵太守谢无奕被株连三族,其他牵扯的……”
老熊正清洗擦拭着手里的长刀,随意的说着,却突然被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
“诛谁的三族?”
这军中唯一的女子除了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也就是公主殿下了。
出来打仗公主便不会带她的侍女,那么这只能是公主殿下问的了。
老熊回过头,只见温若鱼眉头紧拧带着冷峻的目光盯着他。
平日里他们也经常见这位殿下,虽然只是打个照面,却也不曾见她如此冷肃的模面,心里不由一颤。
慌忙起身,行了一个军礼,道“回将军,属下家乡遭遇水患………”
“你只回答诛的是谁的三族”又被温若鱼毫不犹豫打断,言简意赅道。
“晋陵太守谢无奕和其中有牵扯的都是诛的三族”老熊察觉到温若鱼的问题的重点,忙道。
“你是晋陵人?”
“是”
“那你可知谢无奕家中有几个儿子”温若鱼似乎还想确认,希望不是她心中所想。
“属下只知他家中有三子二女,其中一个极为有出息,听说还是个探花郎……”老熊正弓着身认真说着。
听到这里温若鱼突然心头一震,仿佛被弯刀刺入,剧痛的感觉从胸口传来,呼吸都有些困难,腿下一软,堪堪被身侧的季轻尘扶住。
“将军”老熊也吓了一跳,惊慌道。
“殿下,你怎么了?”季轻尘急切道。
“…备马…回京…”温若鱼脸色惨白,手脚冰凉有些颤抖,看起来虚弱无力,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强振了振精神吩咐道。
“属下这就去牵马”老熊极有眼力见,应道。
季轻尘扫了一眼已经跑远的老熊,也没拦着,有些担忧的正准备询问,手中一空,温若鱼已然松开了他,疾步走向刚牵着缰绳还没掉头的老熊。
马刚掉了头,温若鱼已经逼近,毫不犹豫翻身上马,怒扬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奋力狂奔。
季轻尘忙领着一队人跟上去,可温若鱼骑的太快,将他们甩在身后。
季轻尘只好不停的扬着马鞭,好不容易才跟上去,喊道“殿下,何至于这么着急,这么快的速度太危险了”
温若鱼眼下思绪正乱,那里能听见他说的话,继续驰马扬鞭,半路却杀出了不速之客。
原本以为已经将敌军全部歼灭,却不成想竟还有埋伏在回城路上的死士,正是专门来刺杀温若鱼的。
季轻尘带了二十几人跟着,可对面的死士却足足有四十人之多,即便他带的都是高手,对方人数上就略胜一筹。
双方都视死如归,温若鱼更是一刻也懒得等,首当其冲,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果然是死士,个个都是高手,温若鱼这边明显不敌,一场恶战下来,众人包括温若鱼皆已身中数刀,艰难支撑。
正在这个时候有剧烈的马蹄声传来,正是万如风不放心所以也带着一群人马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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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死士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眼看对方救兵来了,出招越发迅速,更加狠戾。
突然刺眼的一道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刺向温若鱼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季轻尘一刀挑了刺过来的刀,谁知那人竟会使双刀,一直隐藏着,不曾使用。
只见那人左手迅速抽出长刀再一次瞄准了温若鱼。
前有狼后有虎,温若鱼根本无暇顾及,季轻尘反应不及,只好用身体当刀。
可这刀太长,令人头皮发麻的刺入血肉之声,一刀穿透了两人。
那死士又迅速将长刀拔出,血瞬间喷涌而出,正欲再刺,被追上来的万如风制服,才没有刺出第二刀。
虽保了一命,两人却都一连昏迷了三日,军医束手无策,万如风只好八百里加急前往京都求助。
柳朝清带人与护送的队伍接应后,带来的御医建议不宜在赶路奔波,不利于伤情。
于是就近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安生养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柳朝清也没有犹豫,直接命人即刻去寻僻静的宅院。
谁知这一养竟养了一个月也不见转醒,每日里只灌些补品熬制汤汤水水,人都瘦了不少。
这日夜里,夜半时分众人都歇下了,墨色的夜空星星点点,皎皎圆月美满平静。
风吹草动,虫鸣声窸窸窣窣,浑然天成的雅静。
温若鱼香榻旁昏昏暗暗,只有微弱的余光从房间的另一边投过来。
海棠守在一旁,趴在床边昏昏欲睡。
房间另一边书案上虽然有灯光,却似乎是怕扰了温若鱼休养,也不算太明。
书案前一人墨发覆于身后,花青色常服正襟危坐,萧萧肃肃,岩岩若古松傲立。
举止雅然的翻看着一旁的文书,偶尔写写画画。
那人正是柳朝清,皇帝派他来照应温若鱼。
这一个多月来,他便遵从皇命照顾的一丝不苟,甚至已然夜半,他还依旧坐在这里批阅文书,一边照看着温若鱼。
忽然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如干涸的鱼儿得了水一般,猛的吸了一口气,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缓缓吐出。
痛的她浑身颤抖,表情痛苦的眉峰骤聚,发出嘶哑的闷疼声。
柳朝清察觉到动静,即刻放下手中的文书,阔步就朝着不远处的床榻走去。
温若鱼侧着身子,纤细的手臂颤悠悠的撑着疼痛无比的身体正缓缓坐起。
“殿下别动”柳朝清急切道“你伤还没好”
说着,已然到了温若鱼跟前,扶着她瘦弱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温若鱼无力,只好顺势靠着。
海棠被柳朝清的声音惊醒,一抬头看见温若鱼醒了,抓住温若鱼的手,如释重负的哭了起来。
“殿下您终于醒了”
“去叫御医”柳朝清微微抬首对海棠道
“好…”海棠还如梦初醒,不敢相信的颤声应道,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柳大人怎会在此…”温若鱼虚弱的瞥了他一眼,许是睡的太久了,双眼无神。
“殿下受了伤,臣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照应殿下的”
分明是他自己向皇帝毛遂自荐的过来照看温若鱼的,回答温若鱼的问题却毫不心虚。
“要派也是多派几个宫女,怎会派你来照顾,未免大材小用了些”温若鱼浅眸没有一丝光芒,略显疲惫,心不在焉的道。
“也派了,臣,怕他们照顾不周”柳朝清顿了顿,依旧坦然道
“柳大人既在此,本宫,有一事想问问柳大人”温若鱼长睫颤了颤,面色略显沉重,她有些犹豫又有些害怕,沉吟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事,只要臣知道定会回答”柳朝清道
温若鱼眸光复杂,张了张嘴,又抿了唇,鼻子一酸,浅眸中氤氲着雾气。
她强压着情绪,声音有些不稳,道“晋陵太守…谢无奕…是不是被…株了三族…”
柳朝清发现她的异样,以为她是伤口疼痛才引起的不适。
“殿下若是疼,不如先躺下吧”
“回答我”温若鱼态度严峻,颤声道。
柳朝清不明所以,但见她坚决,只得如实说出来“正是,因为晋陵水患堤坝崩塌一事被株了三族,于半月前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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