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想看见司肀的脸,至少现在不想。
我是被沉重的重物压醒的,左手一片沉重而麻木,麻木的我快失去知觉,我使劲的想要挣脱出来,却无论如何也敌不过那道力量,我像是被鬼压床一样睁开沉重的眼皮,周围一片昏暗,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滴滴滴滴…”的响个不停,我的大脑迟钝的闪入两个字:医院!
我看着四周瞬间慌乱起来,我的宝宝呢?它怎么哭也不哭一声?它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翻身,打算下床,左手却被什么东西束缚,我试探的抽动,它感觉到我的力量后攥住我的手使劲下压,我只觉手臂一片酸麻。
床头灯弱弱的灯光下,司肀趴在我的床边,双手攥着我的左手,头微微偏斜靠在上面,似是睡着了。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手从他手里挪出来,他抓住的手上,扎着针头,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两秒,毫不犹豫的拔掉手上的针头,一并扯了身上乱七八糟的监护线头下床。
我在病房兜兜转转一圈,也没见到宝宝,他们把我的宝宝放在哪里了?
我忍着下身的疼痛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手刚抓住门柄一记沉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才刚醒,要去哪里?”
如此熟悉的声音,让我的身子没来由的轻颤,我依旧以背对着他,不打算转身。
我知道,我现在的别扭是在怪他,怪他在我和宝宝有生命危险之时,他没有第一个出现在我身边,怪他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居然在别的女人身边殷勤。
我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宝宝呢?”
司肀没有作声,整个病房格外安静,安静得我将他朝我而来的步伐听的一清二楚,我迅速扭动门柄在他过来之前踏出去,刚走了几步身子忽然打飘,司肀打横将我抱起往回走。
我原想挣扎,随后很快放弃了,因为那样真的很没意思。
我望着他,微微出神,如果,我问出口,他会如何回答?
司肀一边往床而去一边温缓说道:“宝宝早产,在监护病房,天亮了带你去看她。”
“监护病房?”我眉头打在一起。
“宝宝稳定了就能出来,没什么危险。”
危险?
司肀居然敢和我说危险,这两个字令我瞬间怒火中烧,最危险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说过不会让我们面临危险,他说过的话,却被他自己忘记了。
司肀俯身将我放到床上,在他松手前,我在他耳边说:“如果你知道下午会出事,你还会去吗?”
我始终还是不可爱。
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刺痛他,我就是想要他难受,我就是想要让他尝尝我当时的滋味……
可是,如果他不在乎,那我根本无法刺痛他,一切将只是假设。
司肀久久没有声音,毫无表情,我突然有些自嘲。
何必问呢,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还想期待什么答案。
我还是在意的,我也的确在怪司肀,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是我自己闯出来的祸。
可我该死的就是在怨他,该死的想要看到他不再冷静的脸色。
“不会。”
很干净简短的两个字回荡一室,我震惊了几秒,很快,随风而逝。
我居然不信。
很可怕的想法,我怕司肀只是为了安抚我而吐出的违心之论。
如果骗我,我宁愿他沉默。
司肀的声音再度传来,有几分低沉:“你看不到我的表情,不代表我没有。”
隔天醒来,我的病房热闹非凡,那坞连夜从外地赶回来,言朝书和王秀琴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景之,和禾,苏比达,辜铭正,还有……那个影怜。
一大堆人,该来的,不该来的,统统到齐了,好似我那薄弱的人际关系一夜之间被修复得炙手可热。
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道喜的道喜,司肀统统响应回去,我躺在床上,时不时笑一两声。
“名字取好了吗?”言朝书突然说。
苏比达扭头谑笑:“要不叫司情吧,哥和嫂子的名字全有了。”
“私情私情,你怎么不叫奸情或者通奸,那样不更高大尚?”那坞不客气的说。
苏比达摸摸鼻头说:“我真的觉得不错……”
那坞偏头问我:“言小情你觉得呢?”
我摇头,我还没想过取名的事。
她看向司肀,司肀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名字让言情取吧,毕竟她才是最辛苦的人。”
我的目光转向司肀,他也看着我,我低头,沉默不语。
言朝书说:“先想想,实在不行请外头的人取名,到时候让先生把运程、事业……”
我打断他的话:“我能搞定。”
我一定会帮宝宝取一个好名字的。
那坞突然说:“名字没想好那总得有个小名吧,我是她干妈,小名我定了,就叫尔尔,宁尔尔。”
那坞话音刚落突然一室安静,除了辜铭正不明所以的含笑而问:“为什么叫宁尔尔?司宁尔尔?你要取四个字的名字?”
包括我在内知道内情的人不作嘘声,那坞脸色稍差的说:“我口误,就叫尔尔,简单好听。”
医生带着通知来到病房,解救那坞的漏嘴,大家的希望落空,今天看不了宝宝了,宝宝只有两公斤,体重太轻,得在监护室里多待一段时间。
送走他们,病房只剩下司肀和我,安静的空间轻而易举的让我想起那天的事。
其实是我害了宝宝,如果那天我情绪不那么波动,宝宝也不会这样,都是我的错,我的失误却被惩罚在宝宝身上。
我的身体突然被动倒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别责怪自己,是我的责任,如果那天我在……”
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无可控制的火大。
“我想静一静……一个人。”我有些激动的下逐客令,划清界限。
我从司肀的怀抱里挪出来,虽然我承认,他的怀抱还是很温暖很柔情,可是我必须出来,我不敢再贪恋那片刻的旖旎了,这一次害了宝宝,下一次可能就是我。
我刚推开司肀,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楚歌衣冠整齐温文尔雅的闯入我的视线。
没有了年少时的随遇而安,可我永远记得,那时的他,一身干净的休闲服,又或是一身宽大的运动衣,又或是一身白色T恤搭浅蓝色的牛仔,永远干净洁白的白色球鞋,那么活力充沛,那么阳光俊朗,俊朗得好似阳光清风都成了微薄的存在。
他微微笑着,我却像一块木头愣住,有多久了,他没对我和颜悦色的笑过?
那俊逸的笑容,一如从前的迷人,一如从前的温暖,只是阳光却不见了。
我突然不会动了。
是忘了动?还是动不了?
我不知道。
楚歌特有的音色在我耳边回响,我木讷回神,一脸傻气的问:“你说什么?”
我一脸懊恼,我到底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不好好听楚歌说话?他如果再次生气不理我怎么办?
楚歌低迷的嗓音响彻耳底:“你,还好吗?”
我难有认真的凝视楚歌的眼睛,说不出话来,我,还好吗?
是他离开后的这六年,我还好吗?
还是他回国后对我不闻不问的日子里,我还好吗?
或是现在,我和他成了彼此熟悉的陌生人,我还好吗?
我自问,现在,我还好吗?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表面上我能吃能睡,还有一帮关心我的亲朋好友,我应该是好的吧。
然而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个司肀的事我也处理不好,过的如同一团千丝万结的乱麻。
所以我真的好吗?
我不好。
楚歌,在你离去的日子里,我过得并不如你想象中的好。
我张开干涩的唇齿低语:“我……”不好。
我的不好还未赶得及开口,便被一阵叽叽喳喳的欢快的声音覆盖,那声音清脆得如若黄莺啼鸣一般,总有诉说不尽的欢乐。
“原来是你,楚歌说要来看一位重要的朋友,却不肯告诉我是哪位朋友,我一路还想着是谁来着,却原来是你……停停,你不必想我是谁,你不认识我,我却是认识你的,你就是言情对不对,果然是个不必粉黛堆砌的美人胚子,我叫京灵,因为我老爸姓京,老妈姓林,所以我叫京灵,灵气的灵,不是双木林。”
京灵说着说着体态轻盈的上前执起我的手,她似乎很兴奋,明眸似空垂的皓月,眸底流动着源源不断柔动的翦水,眉眼笑得似弯弯的青豆,又宛若初一十五过后亏盈的新月,气质干净得如同天上浮动的素云却又暗藏几分调皮。
我直觉的不讨厌眼前这个自来热的女孩子,甚至有几分喜欢,颇带几分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搓着我的手,文不对题的说:“呀!你的手真凉,早知道我该带一个暖手宝过来的,你等着我,我现在去买。”
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立马就要撒开我的手往外跑,我及时拦住她:“下次吧。”
她认真的保证:“明天我一定给你带过来。”
我发自内心的笑了,我和她不过有着一面之缘,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搓着我的手,直到热乎了才换另一只,她的手就像一个小暖炉,散发着源源不绝的暖意。
那坞说的不错,我是寒冷体质,血液循环不畅,一年四季,没有几天手是不凉的,这可能也是致使我月月痛经的原因之一吧。
自从怀孕之后,司肀也总是帮我捂着冰凉的手脚,用他炙热的温度驱赶我的寒冷……
我还记得他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辈子有人工暖炉”时我的贪图和畏缩。
很窝心的话,我当时却不敢多想,想多了,头疼,想透了,心疼。
我下意识的偏头看向身后,身后除了一团软软的纯棉褥絮之外,什么也没有,刚才还在的人瞬间又不在了。
又出去了么?
什么时候出去的?
是出去找影怜吗?
才几分钟的时间,他都熬不住了吗?
这么快又迫不及待的赶过去,待在我面前就那么令他痛苦?
凉意瞬间席卷了我的知觉,我缩了缩身子,京灵突然说:“言姐姐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坐月子期间严禁伤筋动脑,我最怕眼泪了,拜托别让我怕你……”
我努力朝她笑笑,她突然打断我:“不想笑就别笑,肌肉是不会骗人的,看看你皮笑肉不笑的,多侮辱笑容这个词啊,对我笑必须是真心的,谢绝假笑。”
多心直口快的人啊,连安慰都别具一格,我问她:“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她宛而一笑:“我自然是知道你的……”
“成天叽叽喳喳你不嫌累吗?可不可以静两秒?”楚歌口气不怎么愉悦的打断京灵的欢快。
京灵瞥他一眼,毫不气馁:“可以。”
然则两秒过后,真的只是两秒,这丫头居然真的只停下两秒,她又开始喋喋不休:“在楚歌的世界待久了,想不知道你的存在反而才比登天还难。有没有觉得我话很多?对不起啊,我是一名记者,做久了无法掩藏的职业病,一遇见喜欢的人就止不住话多,想我刚开始采访楚歌的时候,他也是各种嫌弃。”
我哑然的看向楚歌,尽可能的让神情自然一些。
楚歌脸色有些灰暗,我知道我让他受伤了。
这么多年来,我最后还是让他痛彻心扉了。
对不起楚歌,不管我的内心曾经有多么煎熬,现在我还是只能多向你说一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