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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東珠
塞外風雪急, 雪花夾雜着冰粒,打在馬車頂上,噼裏啪啦地響。
花聞遠騎馬靠近, 敲敲車窗:“二叔, 你是武将, 怎可窩在馬車裏,出來騎馬!”
陸魚把車簾掀開一道縫隙, 寒風便夾着雪粒子灌進來,凍得他一哆嗦:“外面多冷啊,我不出去, 我得在這裏陪我媳婦。”說完, 就往明硯的狐裘裏鑽。
同樣坐在馬車裏的沈應, 掩唇笑。
花聞遠對二叔的行徑簡直沒眼看, 無奈道:“前面大雪淹車輪了,你不下來,這馬車就走不動。”
陸魚撇嘴, 嘟嘟囔囔地下車。這小子,肯定是看不慣二叔有媳婦,故意折騰他老人家。
明硯趕緊叫住他, 給他披上狐裘大氅。這游戲艙太真了,不穿上狐裘, 真能把人凍感冒。
陸魚乖乖站着讓他系帶子,對花聞遠說:“有媳婦就是麻煩, 怕我凍着。其實咱花家人銅皮鐵骨的, 不怕冷。”
花聞遠不想理他, 策馬前行, 擡頭看向遠處的寒城關。
上輩子在這裏守了三年, 黑色潮濕的城牆,澆築的是親兵的血和汗。
他們從京城過來,一路推進,與繞路過來埋伏的小股兵前後夾擊,将鞑子趕出了關口。熱血上頭的帶隊将軍,已經繼續向北追擊了。
花聞遠想順路看看寒城,這才沒有去尋大部隊,而是來了這裏。
車輪在雪地裏留下兩條深深的軌跡,這場景如此相似,境遇卻完全不同了。彼時,乘坐着馬車搖晃而來的,是來抓他回京的太監。如今,卻是他的臣屬與親人。
到了城門前,花聞遠下馬,用腳丈量雪地,站在了自己當初死去的地方。
馬車裏的人出來,立在車前看景。
陸魚伸手,把明硯拉上馬,包進大氅裏抱緊,小聲問:“這裏重置過吧?”別叫老三瞧見自己上輩子的血,那就樂子大了。
明硯只說了兩個字:“放心。”
這點上,他一直很仔細。因為場景是重複用的,為了避免花聞遠發現不對,設置了自動刷新。
花聞遠果然沒看出來什麽,只是感慨:“這裏一磚一瓦竟都分毫未變。”
陸魚:“那肯定沒變,還是這個場景……咳咳。”話沒說完,就挨了明硯一肘子,叫他閉嘴。
這裏空曠安靜,以花聞遠的耳力是能聽見的,還是別亂說的好。
沈應下車,披着一件雪狐大氅,走到花聞遠身邊問:“殿下不進去嗎?”
花聞遠抓了把雪在手中捏成一支小箭,搖頭:“不進去了。我守了這城三年,如今自己也成了亂臣賊子……”
原本是去城中想看看的,走到這裏,忽然就不想看了。
未盡之言裏的複雜情緒,別人不懂,沈應卻是懂的:“殿下已然殉國一次,仁至義盡。如今天下初定,北上伐異,王乃雄主,而非亂臣。”
花聞遠看着他,輕笑:“先生所言,總能解我胸中煩郁。”
沈應圍在白色毛毛裏,彎起一雙桃花眼,像一只狡黠的雪狐貍:“文臣都是很會阿谀逢迎的,書讀得越好越會,小生以前好歹也是狀元呢。”
花聞遠哈哈笑,擡手将掌心捏的小雪箭投向陸魚,準确砸中了他戴着皮帽子的腦門。
“嘿,你小子。”陸魚翻身下馬,團了雪球去揍花聞遠。
花天王就這麽跟他二叔,在寒城外打起了雪仗。
沈應新收的小徒弟李林跑過來,塞了個暖手爐給他,臉色有些難看。
“有事嗎?”沈應接過手爐。
李林搖頭:“學生只是忽然想到,若是寒城不失,羅大胡那慫包也不會狗急跳牆占了湘南。”
聽到這話,花聞遠停下腳步,手中剛團好的雪球被他捏碎,被陸魚砸了後背也沒反應。
羅大胡原本是在北邊混的,因為寒城失守,鞑子時常騷擾邊境,這貨打不過就掉頭跑路,被各路反賊驅趕,沒頭蒼蠅一般紮進了湘南。
先前湘南百姓也有抱怨,若非花聞遠當年抗旨不去守邊,羅大胡也不會這麽快打來。
沈應微微蹙眉,語調嚴厲地說:“亂世之中,安得萬全。寒城若是能守得住,大周就不會覆滅。然,那位陛下,哪裏是能守得住寒城的料?”
就算花聞遠這種神将鎮守,都會被那昏君拖累死。這王朝,無藥可醫。
李林愣怔半晌,恍然:“是學生着相了。”
花聞遠又恢複了神采,轉頭團了個大的,舉着追陸魚。
正鬧着,有信兵來報:“鞑子大将多赫的大軍,被徐将軍給打散了,現在分成了幾股向北逃竄。”
徐将軍讓信兵過來報信,順道提醒花聞遠小心,叫他盡快與大軍會合。
這關外是鞑子的地盤,處處危機,花聞遠只帶了八百親兵,是很危險的行為。
花聞遠拍拍手裏的雪:“知道了。”
他沒說“小股賊寇不足為懼”,對待敵人,要永遠保持警惕。哪怕是一名孩童,也可能暴起殺人。這是他與鞑子周旋多年得來的經驗。
一行人繼續向前,未在寒城多作停留,追着大部隊的方向而去。
時近傍晚,隊伍忽然停駐,前面山林裏有動靜。
花聞遠定睛遠眺,瞧見一股奔逃的鞑子士兵,正在劫掠山上的村子。村子裏的勇士戴着鹿頭帽子,正跟他們拼殺。
“是山上的獵鹿部落。”花聞遠說。
鞑子領頭的小将罵罵咧咧,很大聲地在對獵鹿勇士喊話。
沈應聽不懂,問旁邊的本地向導:“他們在說什麽?”
不等本地人說話,陸魚便給出了翻譯:“他說,低賤的獵鹿人,我是多赫的兒子魯哈吉,交出財貨來不殺你。”
獵鹿人們根本不理他,為首的勇士說:“我們獵鹿人每年只上貢山參,其餘不供,你們的王親口承認的!”
花聞遠驚奇道:“二叔,你能聽懂?”他在關外待久了,能聽懂鞑子的言語,沒想到長居中原的花生彌竟然也懂。
陸魚嘿嘿笑,他其實聽不懂,但他知道原著的臺詞呀。
魯哈吉才不管什麽約定不約定,他們奔逃了幾日,已經餓急眼了,沖上去砍殺。兵卒們叫嚣着要殺光村子裏的獵鹿人,搶走所有的食物和毛皮。
花聞遠不緊不慢地抽出一支紅尾羽箭,搭弓。“嗖——”,箭矢穿過叢林,繞過晃眼的桦樹,精準射穿了魯哈吉的後頸。鮮血從前頸噴湧而出,濺了正舉刀的獵鹿勇士一臉。
那些人紛紛轉過頭去,循着箭矢的方向,看到了遠處的隊伍和剛剛收弓的花聞遠。
“這麽遠的距離,這麽密的樹林,怎麽可能?”獵鹿人們驚呆了,他們常年在山中打獵,最厲害的獵人也射不出這樣的箭。
花聞遠擡手:“殺。”
這小股的鞑子鐵騎,被花聞遠的親兵殺了個片甲不留。
沈應翻過魯哈吉的臉來看,倒吸一口涼氣:“真的是他。”
花聞遠踢踢那具屍體:“你認識?”
沈應閉了閉眼,這張臉是他噩夢裏的常客:“當年,就是他圍困湘南府城。”那時候的魯哈吉,比現在要老一些,做事也不會這般沖動,很有耐心地圍困了沈應七十二日。
花聞遠又用力踢了兩腳說:“便宜他了,應該也餓他七十二天再殺。”
沈應:“……”
獵鹿人們很是高興,叽裏呱啦地感謝他們的幫助,熱情邀請他們去村裏喝酒。
這時候,遠處忽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衆人一驚。擡頭看去,卻是追擊魯哈吉的徐将軍,帶着大部隊趕了過來。
徐将軍看到這裏滿地狼藉,飛身下馬撲到花聞遠腳邊跪地行禮:“末将來遲。”
獵鹿人很驚訝,為首的年長者問:“你就是花天王?”
花聞遠也很意外,這些常年生活在山林裏的獵人,竟然也知道他的名號。在得到肯定回答後,那些戴着鹿頭帽的人們特別高興。他們是聽說過江州花天王的,那些鞑子別的都不放在眼裏,唯獨害怕那個花天王。
他們一行人收到了獵鹿族熱情的款待。族長代表族人們,向花聞遠獻上一盤上好的野山參,表示如果花聞遠能把鞑子趕出去,他們便是花聞遠的臣民。
這些人世代住在山上,打獵挖參為生,不屬于任何王朝。他們不願臣服鞑子,且武力強,便每年上貢一批山參換取安寧。
他們住在木屋裏,屋子地下燒着火,平日就在木地板上鋪一層軟墊獸皮睡覺,十分暖和安逸。
徐将軍本想請花聞遠去大帳休息,看看獵鹿人們溫暖的木屋和不斷咳嗽的沈大人,老實閉嘴。只說自己等人就駐紮在山下,跟花聞遠約定有事點火為號,便退去了山下。
花聞遠叫随行的大夫看看那盤品相極佳的山參:“這東西,沈先生可能服用?”
大夫仔細看了,又切了參須品嘗,驚喜道:“這山參乃是難得的好物,正合沈大人身體所需。每日煎服少許,可強身健體,用來抵禦這關外的風雪再合适不過。”
花聞遠當即叫人去煮。
沈應無奈:“臣在江州,也沒少喝參湯,不見什麽起色的。”
花聞遠一意孤行:“這雪山上的參,想來會比江州的好。”
陸魚撇嘴,跟明硯咬耳朵:“這傻小子,江州的參不也是從關外買來的嗎?”
明硯抿唇笑,塞給陸魚一塊烤饅頭。
正說着,一身寒氣的徐将軍去而複返,身後跟着兩名穿魚皮襖子的人。
花聞遠眉梢一跳:“采珠人?”
他們是采珠人,住在更遠的北方,循着打仗的足跡一路跑到了這裏,找到了徐将軍的大營。
徐将軍介紹:“他們說,要向大王獻上忠心,求大王救救他們。”
兩名采珠人問看起來頗為年輕的花聞遠:“你是比徐将軍更高的将軍嗎?”
徐将軍捂臉,他方才忘了告訴采珠人大王的身份了,剛要開口,卻見花聞遠直接說:“我是花聞遠。”
采珠人驚喜非常:“你就是江州花天王?竟然這麽年輕!”說罷,跪地叩頭,從懷裏掏出一方木盒舉過頭頂。
盒子裏,裝着三顆碩大滾圓的東珠。
另一名沒有舉盒子的哭訴:“我們冬日捕魚,夏日采珠,以此為生。鞑子占了這地,叫我們每年上貢東珠。去歲初春,他們的王出游打獵,忽然想要東珠,逼着我們鑿冰下水,死傷無數。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想請殿下收攏我等邊陲之民。我等可做內應,必要之時反戈一擊。”
采珠人生活在最北邊,鞑子現在的地盤夾在花聞遠目前所在的位置和采珠人部落之間,确實可以前後夾擊。
花聞遠擡手,收下了那三顆東珠。
采珠人喜極而泣,再次叩首,跟着徐将軍離去,到山下商量具體的配合方法。
等人走了,沈應看着那三顆東珠:“此民心所向矣。”
花聞遠拿出一顆,交給沈應,随性道:“分你一顆。”
沈應愣怔片刻,忙推拒:“不可,這東珠……”
陸魚也是一怔,小聲說:“這小子,怎麽回事?”偏離劇情了!原著裏,可沒有分東珠給沈應,這東西他是直接收起來沒怎麽關注的。
然後,不等陸魚做出調整,花聞遠又扔過來一顆:“二叔,分你一顆。”
陸魚擡手接住,在指尖轉了轉,交給了明硯:“你拿着,鑲頭冠上。”
沈應見狀,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東珠在鞑子這裏是只有王可以佩戴的東西,不過中原皇室一直有品相更好的南珠可用,花聞遠賞他們一顆東珠,也說得過去。
這時候,李林端着煮好的參湯進來,跪坐到沈應面前,将湯碗遞過去。
沈應伸手去接,那頭李林卻沒撒手。
沈應一頓:“怎麽?”
李林慢慢松手說:“有些燙,老師小心。”
沈應眯起桃花眼,聞聞那參湯的味道,有些犯難,看向花聞遠:“臣不想喝,太苦了。”
難得見運籌帷幄的沈狀元露出這般表情,花聞遠悶笑:“喝吧,大夫說喝這個剛好,接下來的路程可沒這樣暖和的屋子給你住。”
越往北走越冷,沈應原本就怕因自己拖慢隊伍,只能仰頭喝了,忍不住抱怨一句:“真苦。”人參的味道,不管吃多少次都無法适應,實在是苦澀太重了。
說完,還轉頭呸了一口。
花聞遠笑他:“怎麽跟個小孩似的……”說到一半,他臉色驟變,雙目圓睜,一個側滑過去單手扶住沈應,另一只手“唰”地抽出了腰間的短刀。
呸的那一下,是血沫子!
“嗯?”沈應摸了一下嘴角,茫然地看着滿是鮮紅的手心,不可思議地擡頭看向跪在他面前的李林。
作者有話說:
忍不住想讓阿應死前多看點風景,啊啊啊,我怎麽一寫古代文就剎不住車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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