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婴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是到了敌人的国土上了!
这里的人若知道自己是青离国玄武军的士兵,想必连这慈祥的老太太也会将自己当做敌人吧。
“你到底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汉子蹲了下来,盯着雾婴问道。
雾婴摇了摇头,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他不愿撒谎,又不能说自己是青离国玄武军的士兵,能怎么回答呢?
孙老太一把将雾婴拦回自己怀中,向这汉子斥责道:“你干什么?不要吓坏了孩子。”
“这孩子身份可疑,如果他身上这些伤口,倘若真的都是剑伤而不是刀伤的话,那他……唉,我也说不好,这孩子给我们带来的是福是祸就难说了。”大汉担心地说道。
孙老太啐道:“莫胡说八道,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福啊,祸啊的?”
这汉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将背上的一卷布匹放下,叮嘱道:“最近几天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到他。”
“你这孩子,”他指着雾婴说道,“千万别离开这个院子,否则若是给人看到,说不定会有危险。”
雾婴点头答应下来。
“晚上我再来看你们,现在我得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说完,这汉子出了门,将院子门又仔细关好。
孙老太见他平日胆大包天,如今如何变的这般胆小,一个破门关不关,又有什么关系了?任谁都可以一推便开。
只有雾婴明白,他自己的身份确实会给他带来危险,甚至会给整个村庄带来祸患,如果赤炎国的大军知道,这些善良的人们,收留了一个敌人的士兵,会如何对待他们呢?
“老太太,他是谁啊?”雾婴随口问道。
“他也是我们村里的人,你看他长得高高大大,样子很凶的不是?其实他心地很好的,他叫拓跋勇,你该叫他一声叔叔,你别怕他,他要是再敢凶你,我就骂他。”老太太很喜欢雾婴这孩子,说话都偏向他。
雾婴听到这话,心中大为感激:“老太太,你放心,我不怕他。”
孙老太见他故作坚强的神情,问道:“孩子,你能跟我说你从哪里来的吗?你今年多大了?”
雾婴心中激动,觉得杨老太是个好人,自己不应该隐瞒。
“我……我其实是从河对面来的,我是青离国一个铁匠的儿子,今年九岁。”
本以为孙老太听了他来自河对面,应会把他当做敌人的,他自己也做好了准备,倘若杨老太一旦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就立刻逃走,再想办法渡过沧之江,回到青离国去。
哪知孙老太非但不以为意,反而怜声说道:“可怜的孩子,你一定经历了我们不知道的苦难。其实青离国和赤炎国又怎样?还不都是沧之江的水养大的?你是河对面的人,那你的爹娘……”
雾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常的语气说道:“我没有妈妈,我的爹爹也死了,我,我,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怜的孩子,就算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要坚强地活着!我的老伴死了,我的孩子们也都死了,可是我还不是好好地活下来了?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孩子,他们像对待自己的爹娘那般对待我,照顾我,我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对待他们。只要我知道我活着应该做些什么,我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孙老太的这番话,像是在雾婴漆黑的脑海中,点燃了一盏明灯。
他想起自己对轩辕龙战说过的话,那就像是一个誓言,在耳边不断响起:我愿为保护大家而战!愿意为了大家和平生活而战!
这话说的时候,自己的血仿佛也是热的,他又想起了姬老,那个不辞劳苦,在一年里教会了自己高深的武功的老人: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然后姬老明知战争不可避免,可是他却头也不回地去了,去做自己竭尽全力所能做到的。
是的,战争已经爆发,姬老数月以来的筹谋肯定失败了,可是姬老再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姬老不仅在身体力行上教会自己如何做人,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雾婴进行了标榜。
想到了姬老,心中为他的安危担忧起来,姬老试图去阻止战争,那么他人就应该在赤炎国,因为百里氏才是战争的挑起者。
“我一定要找到他。”雾婴暗暗发誓。
孙老太看到雾婴脸上神色不断变幻,以为他的伤势又起了变化,便说道:“回去再休息一会吧,我的孩子,唉,受了这么多的伤,真是遭孽。”
雾婴点了点头,孙老太的声音会让人有种平和温暖的感觉,雾婴回到屋内,又躺回床上,他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住,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到安全。
不知是不是刚才情绪波动得厉害,还是担心过多,雾婴忽然又睡着了。
睡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当日的战场上——
这次他听清了玄武军士兵被屠戮时临死之前的惨叫,还有白穹庐,他也死在了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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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婴看着他伤口处血流个不停,想捉住他的手,将他拉起,却怎么都抓不到他的手。
白穹庐脸上带着鲜血,向他嘶喊着:“你疯了吗?怎么不躲开?”
本来已经死了的白穹庐忽然又出现在他身边,像没有受过伤的样子,递给他一把军刀——
“是的,等你杀死所有的敌人,你爹就会活转过来。”
雾婴眼前的白穹庐忽然又变成了赤炎国无数的士兵在向他冲来,雾婴举起军刀,随着一声呼喊,举刀向敌人砍去……
“啊!……”
雾婴从噩梦中醒来,小手还在高高举起,却被孙老太捉在手里。
“做噩梦了么?”
雾婴这才发现自己满头是汗,全身燥热。
拓跋勇站在一旁,原来他已经回来了。
雾婴记起他说的是晚上回来,现在难道已经天黑了?
一种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寒冷之意浸入他的骨髓,雾婴能够感觉到的就是自己身子发热,却又感到十分怕冷。
拓跋勇的手在雾婴的额头上摸了摸。
“这孩子发了烧,若不赶紧吃药,再烧下去恐怕就会烧坏了脑子。”
孙老太听说雾婴发烧也着急起来,她推了拓跋勇一把,说道:“既然孩子生了病,那你赶紧去请大夫啊。”
“天色已这么晚了,大夫恐怕不肯上门。”拓跋勇为难地说道。
孙老太着急了:“那怎么办?难道就任孩子这么病着?”
“让我背着他去大夫那里吧。”拓跋勇叹了口气道。
“那还不赶紧去?还等什么?”孙老太催促道。
拓跋勇心想,难道你这老太太老得糊涂了?说得这般轻巧,你可知道最近的大夫,离这里都还有二十多里路,让我背着孩子,得走得多么辛苦你知道么?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背对着床蹲了下来,让雾婴趴在他身上。
雾婴全身酸痛,又觉得冷,已经没有力气爬上拓跋勇宽大的后背,孙老太扶着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他送到拓跋勇背上。
拓跋勇反手托住雾婴的两腿,就向门口走去。
孙老太忽然喊住他们,她先是将几块银币放入拓跋勇的口袋中,又倒了一碗水给拓跋勇喝,拓跋勇背着雾婴,腾不出手,孙老太便喂给他喝。
拓跋勇喝了半碗水,衣襟上也泼了半碗水,他没空理会这些,大踏步向外走去。
雾婴趴在拓跋勇背上,脸侧转依靠在拓跋勇的肩膀上。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一弯银月像一条小船似的躺在夜空中,无数闪亮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雾婴记得轩辕的夜空和这里也没什么不同,可为什么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们,却要争个你死我活?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感到虚弱过。
雾婴尝试着运行一下血脉,可是病中的他,觉得连血脉的运行也懒洋洋的,无论怎么运功,血脉都似乎不理会他的驱赶,缓缓地自己流动。
路上拓跋勇不断地和他说话,对白却只有一句——
“小家伙,你睡着了吗?”
“没有……”
雾婴用极为微弱的声音回答。
拓跋勇也不嫌乏味,一路上每隔一段时间,就问自己一次。
“小家伙,你睡着了吗?”
雾婴最后连两个字都懒得回答了,只低声说了个“没”字。
幸而夜晚的野外,除了有草间虫鸣,四野一片寂静,拓跋勇才能听到雾婴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雾婴都有些嫌他烦了,难道他就不知道说点别的吗?
等到雾婴长大以后,才想明白,这天晚上,拓跋勇所说的这些重复的话,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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