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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章 脏名满汴都
    许素素大婚后,府里便忙着许知意的婚事。

    可喜庆的日子没过几天,便传来令人欷歔的消息。

    是日,阴雨霏霏,寒风凛冽。

    天边的新阳被厚重的乌云笼罩,一片暗沉,漫无边际。

    就连阴沉天色都挡不住市井之人对八卦的好奇心。汴都时下最繁荣兴旺的长安街市万人空巷。沿街商铺林立,各处门面不尽相同,有茶肆、书斋、成衣铺、胭脂水粉铺、酒楼饭馆……还有各种走街串巷叫卖的小摊,好不热闹。

    绿茗茶肆。

    一间二层楼的铺子,坐北朝南,毗邻长安街大道,门口大敞。

    时有客官出入,一时人潮涌涌,声音嘈杂,一片哗然。

    厅堂内明亮宽敞,座无虚席。大多数木桌上都摆着一两盘糕点,放着几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茶汤清澈,香味十足。

    小二端着茶水糕点不断穿梭其间,大声吆喝着。

    “———客官,可要再来一壶热茶?”

    “———聊得真正兴头上,怎能少了茶水,赶紧再上一壶。”

    “———新出的糕点要尝尝,别处可吃不到这美味。客官可不能错过。”

    “———店小二,赶紧再给我添壶茶,顺便再上一份茶点。”

    “———好咧,十二桌再来一份绿茶酥。”

    如今汴都似乎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流传着许家二小姐的流言蜚语。

    其中当属茶肆最为热闹。

    坐在二楼东边角落穿着深蓝色衣裳的男人鄙夷道:“许家二小姐据说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恐怕连基本的女诫都背不下来,不然为何处处惹事生非?”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棕色衣裳的男人接过话茬:“前段时间不是疯传她勾搭陆家四公子吗?想来这位公子也是可怜,莫名其妙被缠上,怎么都摆脱不了这污名。”

    隔壁桌一年轻人听到好奇地插了一嘴,“我怎么听说她要嫁给苏小侯爷了?小侯爷和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两人在一起算了,就别祸害他人了。”

    “苏小侯爷也不是什么好人。”

    “许府的另外两个女儿还真是可怜,攀上这样的姐妹,名声活活给连累了。”

    “我曾在花灯会上见过许二小姐一面。出门都带着帷帽,想必是面容丑陋不敢见人。”隔壁桌的粉衣女子不屑地啐了一口。

    一时间整个茶肆议论纷纷,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你一言我一语地有来有回,聊得热火朝天。

    就连店小二也跑得极为殷勤。这几天赚的茶水费可比往日一两月赚的都要多。两边的唇角笑得都快咧到耳朵了。

    天色似乎越来越暗沉,一场夹带寒意的大雨即将来临……

    可是茶肆众人依旧乐在其中,完全没顾及。

    “她从小就没了亲娘,倒是府里的大娘子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养大。结果却养了这么一个白眼娘。亏得她父亲母亲对她那么好。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她从不敬父母。”

    “我还听说她经常苛待下人。有一次丫鬟给她倒的洗脚水凉了一点,她居然直接把盆掀了,浇了那丫鬟一头。那时可是冬天,可怜那丫鬟平白无故生了一场风寒,命都险些折了。”

    “心肠真歹毒,怪不得陆四公子宁愿娶三小姐都不肯娶她。”

    “她爹娘才惨,为了把她许配给苏小侯爷,私下里倒贴了不少银钱。”

    “这种女子,送上门来我都不敢要。”

    “谁让她早早就没有了亲娘,活该这样。”

    “她还唆使院里的仆人偷家里值钱的东西去变卖。”

    “你以为她为什么能嫁入侯府?我听说是她勾引陆四公子不成,就勾搭上了苏小侯爷。”

    “苏小侯爷本就风流成性,一时受不住诱惑也正常。”

    “只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当真敢娶?”

    “……”

    狂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肆意暴卷,成片的黑云笼罩在上空,沉沉地铺盖下来。霎那间树木摇晃,飞沙走石,洪波涌起。

    宛如泄洪般的雨水从天而降,瞬时溅起了一地的泥花。

    偶有手擎纸伞之人匆匆掠过,留下满地的泥泞与狼藉。

    坊间一言一行,皆是痛斥许知意的,根本没有人会在乎她是否清白。

    不到几天,这些流言蜚语便越传越夸张。

    浴雪院书房。

    苏珩正在和高飞下着围棋,眼看就要把黑子吃掉。张敬却忘了敲门,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把一盘棋生生搅浑了。

    “侯爷,属下有要事禀告。”张敬恼羞成怒,就连声音也比往日高亢。

    “说。”苏珩收拾着桌上的棋子,并未抬头看他。

    棋局虽然乱了,但是黑棋白棋依旧泾渭分明。

    张敬咬牙切齿道:“属下早就跟侯爷说过许知意不是什么好人,果不其然。”

    苏珩手中捏着正要收拾的白棋,抬头看向张敬,疑惑地问:“她又闹出了什么动静?”

    明明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按理说许知意出嫁前应该规规矩矩行事才是,怎会又闹事?这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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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敬压了一下心里头的怒火,慢慢说:“外面的人都在传这女人不敬父母,苛待下人,水性杨花,心肠歹毒……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实在是比比皆是,属下也不好意思再当着侯爷的面说下去了。”

    一旁的高飞思索了一会,茫然地问:“你会不会听错了?确定都在说许二小姐?会不会太夸张了?除非许二小姐人品有问题,不然断不会这样。怕不是得罪人了?”

    最近他都在忙着侯爷的婚事,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这些市井流言,因此很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张敬没好气地回:“你不相信我,你自己出去听听。这女的名声坏就算了,现在还把侯爷的名声也搞臭了,真是妖女。”

    由于说得太急,猝不及防被口水呛了一下,张敬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他们传侯爷传得有多夸张。他们说侯爷风流成性,抵不住诱惑。还说侯爷与这妖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简直是放狗屁!”

    此话一落,苏珩一双桃花眼仿佛攀上了点笑意。他的名声本来就已经够臭了,再玷污也玷污不到哪里去,别把锅赖别人头上。

    不过三书六聘,三媒六礼只差最后一个成亲环节了。这节骨眼闹出这档子事,他也摸不准是何用意。

    况且脏水只往许知意身上泼,该不会是不想嫁给他。弄这么一出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又或者像高飞说的,得罪人了?

    苏珩眉头微蹙:“许府还真是有趣得很。”

    张敬问:“既然如此,侯爷还要娶吗?”

    高飞慌了一瞬,这话题可别再让他听了。

    侯爷就是一个甩手掌柜,吩咐了手头上的事后基本就没再过问,就只有他和秦嬷嬷两个人忙活,可真累得够呛。

    这几天为了婚事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现在若说不用操办了,他真的能一头撞墙上去。到时候还得麻烦张敬好生照料。所以说,这小子到底在瞎激动什么?

    于是推搡了一下张敬:“怎么不娶,侯爷的银钱难道白花的吗?给我们娶个夫人回来多好。再说侯府除了秦嬷嬷,一个女的都没有,怪无聊的。”

    “侯爷娶夫人我没意见,不过对象是这女人我接受不了。”张敬看向苏珩,“侯爷,还娶吗?”

    就在张敬心神不宁之际,苏珩稳重的声音落在耳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只是这样的女子进门,实在是对不起老侯爷和老夫人。”张敬急得不行,在一旁不断地搓着双手。

    苏珩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会:“我自有分寸。”

    他一心要娶许府嫡女,不过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罢了。

    如若许知意真如市井传言那般顽劣不堪,那他无需付出真心。

    她想要侯府正妻的身份,他便给她。

    她想要荣华富贵,他也能给她。

    只是若是想要他的人,他的心,那就绝无可能。

    张敬见侯爷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恨不得立马将这女子的心剖开来瞧瞧。好让他看看,世上怎会有如此昧良心之人。

    既祸害了自家,现在又祸害侯府。

    他只要想到俊俏非凡,才貌双绝的侯爷即将要被一个其貌不扬、品行恶劣的女人沾染,他就头痛欲裂。

    张敬双拳紧握在身侧,青筋暴起:“我真想一剑把她杀了。”

    话音落下之际,苏珩,高飞皆愣了一瞬。四只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一动不动。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接话,书房安静可怖。

    张敬顿时心虚了一会,自知失言,想着挽回点颜面,遂低声地问:“侯爷,你就真的甘心吗?”

    苏珩似乎未曾被流言蜚语所影响,云淡风轻地开口:“有什么不甘心的。况且人不是还没见过吗?或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他承认他的话也有赌的成分。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品行如何,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若非亲眼所见,都算不得真实。

    只有见一面,方知真伪。

    天边的乌云渐渐消散,露出金灿灿的一角。

    汀兰院。

    秋橘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步子急促又慌乱。呼吸起起伏伏,声音高亢又尖锐:“小姐,大事不好了。”

    许知意此时正坐在书案旁临摹着十三先生的字帖。

    一旁铜炉内燃烧着熏香,那烟雾似纱,似云,飘渺虚无,袅绕徘徊,直至消失在空中,仅余下淡淡的梨花清香。

    她听见秋橘急切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狼毫,抬头对上她的眼:“不慌,慢点说。”

    “外面的人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闲言碎语。他们都在传小姐你不敬父母,无墨无貌,苛待下人……甚至还有说小姐你水性杨花……”

    许知意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旋即染上了浓浓的墨色,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了起来,只有思绪在不断地跳跃和探索。

    她静静地坐在原位,缓缓地垂下了头。只有鬓间的两朵鹅黄色珠花在日光的照耀下,愈加明艳灼人。

    “还有很多别的,我都不知该如何说给小姐听,那些字眼太侮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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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臾,许知意抬起了头。纵使内心早已千疮百孔,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宛如一抹清风,无悲无喜,让人无法从中看出端倪:“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为之?可这人会是谁?如此大张旗鼓地污蔑小姐对他有什么好处?”

    秋橘看着许知意那一张完全看不出是何表情的脸,心知定是默默隐忍。瞬间脸色涨得通红,声音中夹杂着未曾燃烧殆尽的怒火之气。

    “这脏水泼得真是寒心,这些人心都是黑的吗?”

    许知意泰然自若地把字帖合上,起身往窗边走去:“清者自清。对方既是冲着我来的,又怎会手下留情?”

    这些年来许知意只有一个死去的亲娘,和早已全族流放的外祖一家。偏远一些的亲戚唯恐避之不及,更是一点往来都没有了。

    在许府,父亲鲜少记挂,大娘子更是毫不过问。除了凭自己的力量挡着这些唇枪舌剑,什么可以借助的手段都没有。

    连一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她怎么敢任性妄为?因此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从来都不会在明面上与府里的人结怨,就更不用说府外的人了。

    “可是小姐大门不出,就连院门也鲜少踏出,又怎会突然与人生怨?难不成是上次陆府一事?三小姐心有怨怼故意污蔑小姐?又或者是苏小侯爷?”

    一阵寒风从窗户掠进来,拂来阵阵瑟意。厢房内的炭火烧得很旺,噼里啪啦地闪现一片通红。

    “陆家没有理由污蔑我。若是我名声受损,陆云起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更别提许悠悠了。她的名声也是我替她掩护的。若是她做这么一出不就引人怀疑,多此一举了吗?更何况又怎会愿意外人一直提陆云起和我的事,巴不得想法设想掩盖这件丑事。”

    许知意像是感受不到迎面相撞的寒意,看着窗外的枯枝,继续道:“至于苏小侯爷,就更没有可能。我都是要嫁过去的人了,糟蹋了我的名声,对他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况且我觉得苏小侯爷不像是这样的人……”

    思及此,许知意一颗心猛地下沉,一阵无法言明的疼痛席卷而来,锥心刺骨,当真寒如隆冬纷飞的大雪。

    秋橘寻了件披风,给许知意披上:“难道小姐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

    许知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回头看向秋橘,黑眸里浮动着潋滟微波:“污蔑我之人不一定是萍水相逢之人,还有可能是与我朝夕相处之人。”

    她没有挑明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也不想去深究。就怕确定后,无法面对此人。

    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污蔑她的名声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

    原先陆府一事,是因为许悠悠。那今日这事,莫不是许素素?

    秋橘对上许知意苍白的脸,立马跑到小厨房取来了一壶沸腾的热水沏茶。

    “小姐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秋橘一边递茶一边说。

    “容秋橘多嘴。我实在是看不得小姐受这样的委屈。等小姐嫁到侯府去,就不会再被他们欺负了。”

    许知意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如今在自家也会受尽委屈。所以呀,天底下就没有不会受委屈的地方。”

    秋橘又道:“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既然我们知道了,苏小侯爷会不会也知道?小姐可是要嫁到侯府去的,还没进门就闹成这样,总归不是好事。要不要我现在过去解释清楚?”

    许知意回神,摇了摇头:“不用,现在还未成亲,以何身份说?”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继续道,“况且他的名声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秋橘眉头紧皱:“只是我担忧,苏小侯爷会不会因此事与小姐产生隔阂。”

    她今日还听了一嘴苏小侯爷的流言。一个粉色桃花漫山遍野的男人,哪怕小姐再好,在他眼里也只是其中一朵。再加上小姐从小缺爱,外表淡漠又疏离。落在旁人的眼中会认为小姐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若再被此事影响,两人会不会处不来?

    许知意捧起茶盏,凑近闻了闻:“如若他因此事对我有所隔阂,那是正常的。待成亲那日,我会亲自向他解释。至于信与不信,全在他了。”

    此刻,庭院里冬阳正好。

    乌云散去,日晖铺泄而下,似乎想给这个料峭的寒冬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暖。

    许知意抿了一口,继续道:往后可是要过几十年的。如果什么事都要一一和他解释,即使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考验。日久见人心,他终会知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许知意清楚地知道:现在不能坐以待毙。眼下的局面,比当日陆府一事要明朗得多。虽说依旧没人会给她撑腰,也不能在明面上讨公道,但今日却可以浑水摸鱼。

    许知意放下茶盏,对上秋橘担忧的目光:“把赵刚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

    既然汴都的水已经这么脏,那不介意更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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