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谨正埋头清洗着脑袋上的汗液灰尘，耳朵里听见了代表考试结束的钟声。

    脑袋上搭着毛巾，忍不住出神，任由水珠湿透了后背。

    今年的高考，结束了。

    拥挤的人群，是每个家庭殷殷期盼。

    他的家人都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场景。

    去年的高考，孙谨是一身轻松，心态很好，反正成绩肯定不理想，不用再苦苦煎熬也是好事一桩。

    和他心态相同的，还有张一杰。

    放松的情绪一样，意义却不一样。

    他是无力挣扎，结果已成定局，张一杰是对未来懵懂，身有依靠，所以无畏。

    校门口围满了前来送考的家长，店里生意特别好。

    刚刚替客人结完账，孙谨就看到门边站着的人，见他表情轻松，笑着询问，“出来的很早，考的很好？”

    “很好，发挥得很稳定。”王海洋走进店里，帮着整理着翻乱了的商品。

    孙谨朝外看去，没有偶尔来刷存在感的王姓一家人，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短短一段时间，王海洋的变化很大，原来黝黑的皮肤并不是天生如此，只是因为没有洗干净过。

    拿着搓澡巾，一地成果让孙谨咋舌，王海洋和流浪儿都没差别了。

    衣物清洗干净，被阳光充分照射，再也没了那股难闻的馊味。

    伤痕消退，往日那个阴暗狼狈的少年，居然也能是个清清爽爽的文静男孩。

    天差地别的变化，也让孙谨对王海洋那些所谓的亲人更加厌恶。

    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能这么苛待一个孩子。

    直到夜色变深，本该去和同学聚餐的人还缩在收银台角落看书，孙谨不免觉得奇怪，“你怎么不去和同学们告别？给你的钱没看到吗？”

    王海洋没有抬头，心思却也无法再聚集在书上了，只是摇了摇头，“不想去。”

    “最后一次聚餐，去吧，不要留遗憾。”

    孙谨还想再劝，王海洋却依旧不肯挪窝，也不太在意这种事情，“我不像你那么受欢迎，我也没有朋友，更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联系。”

    翻书的声音变得有些大，他都这么说了，孙谨也就不再吭声。

    回去的路上，很热闹。

    连路边的几家小餐馆、烧烤店都非常火爆。

    有人哭，有人闹，有人喝成一摊烂泥。

    看着蹲在路边一边吐一边哭的人，孙谨不由笑了，去年，张一杰也是醉的不成样子。

    路过的透明玻璃里，都是热热闹闹、难分难舍的场景，大家都即将各奔前程，前程…似锦。

    身后一直跟着脚步声，在无人看到的前方，孙谨收起了笑容。

    眼前没有半点光亮，黑乎乎一片。

    谁都要远离，只有他，属于这里。

    风，不断地在耳边呼啸，让孙谨忘却了周围的喧嚣。

    王海洋的高中生活告一段落，他没有主动说要去哪里读书，孙谨却不能不问，“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王海洋并没有正面回复，而是打开了锅炉火。

    在油烟机的轰隆声中，孙谨站在房门边，目光落在咕噜着冒翻滚着的热水上，“我辞职了，要去雪莱尔工作，工资也涨了不少。”

    “朋友一场，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会尽力帮你。”

    能不能负担一个大学生的所有开销，孙谨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不过他相信王海洋不会是铺张浪费的人。

    没有什么额外开销，两个人努努力，应该是能够好好生活的。

    难以启齿的尴尬就这么被孙谨主动承担了下来，千言万语的感谢都不足以表达王海洋的心情，不敢回头，勉强笑着，用平稳的声音说着话，“你不问我要去哪里吗？你就不怕我拿了你的钱，再也不回来了。”

    孙谨还真没想过王海洋会销声匿迹的可能性，不禁呆了呆，随后无所谓的耸耸肩，“…你如果要这样我也没办法，既然带你回来了，总要送佛送到西。”

    也不完全是发善心，孙谨也有想在其他人身上弥补了某些遗憾。

    眼前这个人也只有十九岁，虽然比很多成年男性更沉稳，其实也只是个大男孩而已。

    是生活迫使他成长。

    孙谨只比他大了一岁，却要承担起他的人生，王海洋真的很想骂句傻子，可鼻腔慢慢发着酸胀痛着，“如果，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念书，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孙谨想都没想，直接否认了这种可能，“太不保险了，去了陌生的地方，我不一定有帮你的能力。”

    “只是让你有生活的保障，并不需要我陪着你去。”

    “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还需要陪读？”

    王海洋能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生活着，学习还能这么好，孙谨相信他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就会让他自己过得更好。

    孙谨并不担心王海洋会照顾不好自己，他最重要的事是赚钱。

    这种反应王海洋一点也不意外，却难免失落，垂着头，如同呢喃一般小声咕哝着，“如果，我说我已经在附近找好了兼职和住处，连消费水平都打探清楚了，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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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耳朵好使，孙谨还真听不见王海洋说了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孙谨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现在要承担两个人的生活，孙谨也没有那么大的底气从头再来。

    也没有时间让他从头开始。

    不是他等不起，而是王海洋等不了。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王海洋明白，这就是拒绝。

    一个孤儿，没有亲人，真正能让孙谨在意的朋友也就那么一个，为什么这个人就是不肯离开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的吗？

    王海洋迫不及待想立刻从这座城市逃离，一滩泥泞里，却有一个人牵绊住了他的脚步。

    王海洋也相信孙谨会说到做到，离开这里，他和孙谨还能是朋友。

    也仅仅只能是朋友。

    收拾好了情绪，没再继续沉默下去，“我会在市里上大学，早就填好了志愿。”

    “你不是说，不想继续烂在这里吗？”盯着王海洋的侧脸，孙谨紧紧皱着眉，“刚刚还说已经找好了兼职，连消费水平都查了，现在又说会留在这里，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以你的成绩，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我都考虑清楚了，这边消费水平虽说不算低，不过也不能和大城市想比，这里也有我想学的专业。”王海洋并不算说谎，如果没有孙谨，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这里的一切。

    可现在不一样了。

    这一片净土让他有了容身之所，最重要的是，孙谨不愿意离开。

    “现在还有机会反悔。”孙谨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多想想，不要草率的做下决定。”

    离开还是留下来？

    如何选择，王海洋早已下定决心，抬起头，凝视着孙谨的眼睛，“我已经想好了，要继续打扰你4年，你会嫌弃我吗？”

    孙谨总觉得王海洋的目光奇奇怪怪，却没太在意，“我说了会尽力帮你，你只管在这住着。”

    原本在二十五岁以前，孙谨都没有找个伴的打算，现在多了个王海洋，这个打算更是要往后推迟了。

    让王海洋住到毕业都没问题。

    感激的话说了太多次，现在说太多都是一纸空谈。

    王海洋只是笑着替孙谨倒水盛饭。

    饭桌上的烟火气息中，看到的是对方满足安逸的脸，王海洋总觉得，让孙谨不愿离开的，不仅仅是未来的不确定性。

    真正的原因王海洋问不出口，也没有资格去质问。

    让王海洋更害怕的，是心底的心慌，好像有种直觉，他一旦离开，就要有着和孙谨分道扬镳的准备。

    这种可能性，在多年后得到了证实。

    孙谨没有亲戚，和邻居的关系更是淡泊，这扇门很少会被人敲响。

    门外的人一席黑色衬衫，没有花里胡哨纹身，看起来还算友好，可周身气质一看就不像良善之辈。

    要不是能肯定孙谨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王海洋都怀疑是不是高利贷上门了。

    门外的年轻男人也在打量着他。

    “孙谨是住这里吗？”

    没有获得允许，说完脚步径自向前，一片暖色中如同被一团乌云压迫，王海洋不自觉往后退着。

    对于未知和混乱，生物本能在惧怕着，王海洋根本不敢拦着，恐怕也拦不住。

    见男人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动作，王海洋思索着这人身份的可能性。

    黑衬衫、凶悍又内敛、霸道…

    想到了个人，王海洋赶紧倒水放到桌上，恭敬站在对面，“这里是他的家，您是，放哥吗？”

    虞冠桀嗯了一声，对于这里，看得很仔细。

    房间很小，没有多少家具，连空气都很干净，桌子上摆了个小花瓶，还插了朵野花。

    阳光从干净的水倒映出光斑，一看就非常的有生活气息，还很温馨。

    至于这个陌生人。

    “你叫什么？”

    突然问到了身上，王海洋立刻自报家门，“王海洋，我也是五高的，比你们低一届。”

    虞冠桀自觉看人还算精准，王海洋一看就是学校里的乖学生。

    眼神还算安分，就算有点小心思也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比许多人都要来的简单。

    并没有待多久，没有见到孙谨，虞冠桀也不打算继续打扰下去了。

    “不用和他说我来过了。”

    孙谨现在生活的很好，从房间的布置就能看出来，房子的主人内心积极向上，充满了热量，和对生活的热爱。

    和他，不是一路人。

    和刚刚的亮堂光明不同，拾级而下的道路狭窄又昏暗，虞冠桀独自前往又孤身离开。

    曾经大名鼎鼎的放哥这次来的莫名，离开时说的话更是让人莫名其妙。

    虽然奇怪，王海洋本就不打算告诉孙谨这件事。也不知道这位放哥在外做的什么营生，看起来就不太安稳，这次来找孙谨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过去这人就对孙谨诸多关照，这一看护就是整整三年，王海洋却从没听说过孙谨有和他们那群人混在一起。

    孙谨永远都在学校、家、兼职打工，打架斗殴、逞凶斗狠这些词和孙谨沾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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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他这种人孙谨都能倾力相助，若是知道放哥回来了，以孙谨的性子，怕是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心陡然一跳，身体瞬间发凉。

    多年前放哥突然从云城销声匿迹，云城人口流动很大，人来人往，有人来有人走，本地年轻人大都会选择外出闯荡，像孙谨这种一直停在原地的人少之又少。

    看似没有关联，孙谨也没过多提起过去，王海洋从前就觉得孙谨过于安于现状了。

    安静的趴伏在原地，一点都没有年轻人该有的冲劲和冲动。

    就像静静等待的雕塑。

    他在等什么？

    孙谨不愿离开，该不会真的是在等放哥回到云城吧。

    有种强烈的直觉告诉王海洋，如果今天是孙谨在家，如果这个家里没有他的存在，孙谨会跟着放哥离开这里。

    抖着手将冰凉的水喝光，王海洋要在孙谨下班回家前做好心理建设。

    绝对不能让孙谨知道虞放来过了！

    王海洋没能离开这座城市，这让孙谨难免有些遗憾，也觉得很可惜。

    如果王海洋有个正常的家庭，他的未来会更加光明。

    “可惜”这两个字太过悲哀。

    曾经，孙谨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发生，他的人生是不是也不会这么冰冷艰辛。

    春去，夏尽，秋来，冬将至。

    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

    以家属、朋友的身份踏入大学校园，极少有休假的时候，孙谨所见都是新奇。

    吸气抬头挺胸，也看到了穿着学士服奔跑而来的人。

    越跑越近，王海洋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穿这么正式。”

    难得看孙谨西装革履，和在雪莱尔的感觉完全不同。

    当然更加帅气了。

    “今天当然不能让你丢脸。”平时可以随意，今天孙谨可是刻意打扮了一番。

    他的形象可是代表着王海洋的脸面。

    年轻帅气，又有着学生没有的沉稳干练，孙谨很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王海洋很快被人挤开，看着孙谨被人包围着，被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拉着合影交谈。

    不愧是在服务行业工作了多年的，孙谨简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这个时候甚至还不忘替店里推销。

    王海洋心中酸涩无比，无数次被名为嫉妒的情绪啃食着内心。

    早知道就不让孙谨来了。

    终于回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深夜里，身边的人已经熟睡，王海洋却难以入眠。

    孙谨的身上，拥有他缺失的一切特性，被这样的人吸引是理所当然的。

    什么是同性恋？

    被同性吸引，对同性有着心理和身体上的需求。

    谁都可能是，孙谨肯定不会是。

    同床共枕4年之久，这张床并不算大，翻个身都会碰到彼此的身体。王海洋也知道孙谨的辛苦，对那方面的需求并不多，可也不是没有。更何况孙谨的身体比一般男人更加结实，男人该有的身体反应他都有。

    王海洋暗自叹息，孙谨宁肯悄悄去卫生间随意解决，也没有去找女人，当然，更不会找他这个男人。

    这也是王海洋迟迟不敢表明心意的原因。

    一旦孙谨无法接受，让他继续留在这个家里的几率可能性为0。

    如今，他已经有了在社会上生存的能力，孙谨不担心他再次流落街头，肯定会把他赶出去。

    王海洋不想被孙谨厌烦，也不想这么僵持着直到某一天，眼睁睁看着孙谨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委婉的请他离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稳定的资金依靠，孙谨不会有和任何人组建家庭的想法。

    有了足够的钱，才能让孙谨有心思去考人生大事。

    也不能是孙谨本身有这个资本，不然，孙谨不会去选择一个同性。

    黑暗中，王海洋瞪大双眼看着房顶。

    他需要钱，需要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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