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车马慢，书信很远。

    洪荒大地上任何一个生灵，都听到了天道誓言，谣言自然澄清，汤八百镇诸侯乞罪的陈情表才刚刚发出，之前劝谏的奏疏却延迟送达，都集中在商容那里。

    商容本就怀疑有人暗中操纵民意，昨日纣王自证清白，天道降瑞，因果不言而喻，遂连夜将这段时间收集的劝谏奏疏整理了一遍，其中出言不逊者，皆列入名单，打算奏请纣王惩处。

    不料纣王只听政，权柄却交给姜王后了！

    略一沉吟，便打算投石问路。

    上前三步，躬身奏道：

    “启禀娘娘，此前天下各镇谣言大作，各方诸侯闻风而奏，其中不乏出言不逊者，微臣窃以为有人暗中操纵，试图毁谤天子，行不轨之事，故列了一份名单，恭请娘娘圣裁！”

    宫人早已遣尽，龙德殿却无人伺候了。

    这段时间，纣王上朝也越来越随意，要么自己下来取奏章，要么让朝臣自己呈上去，姜王后却不知此节，身边又无宫人差遣，那句“呈上来”噎在喉头，却说不出来了。

    商容见状，便躬身一礼，登上御阶。

    双手呈上奏章，待姜王后接过，又是一礼，退了下去。

    姜王后展开奏章，往纣王身边靠了靠，她知道纣王虽不能睁眼，却有神通，依然能够“看清”奏章所述。

    纣王却没“看”，笑着传音道：

    “梓潼向来贤明，些许小事，自决便是！”

    姜王后嗔了他一眼，这名单上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七八十个诸侯的名字，处理不好，又是一个北海，哪里是小事了？

    默默的看完奏章，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商容在奏章中已经分析过了，这次天下诸侯都有份儿，但法不责众，建议只惩其中几个德行不佳，为祸一方的诸侯，杀鸡儆猴，毕竟也没什么铁证。

    姜王后合上奏章，微微一笑：

    “丞相辛苦了！”

    说罢，便走到烛台前，将那奏章点燃，须臾化为灰烬。

    商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躬身道：

    “娘娘圣明！”

    他身为丞相，统领百官，自然眼里容不得沙子。

    此前天下谣言沸腾，百姓不安，若不出头呈上“杀鸡儆猴”之策，却有包庇、失职之嫌，但此举也有弊端，恐怕以后言路闭塞，没人敢说话了！

    所以，打心眼儿里盼着纣王不纳此策。

    纣王不说，王后却看出来了？

    姜王后正要说话，忽然脑海里响起纣王传音，顿时妙目流转。

    略略一顿，便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此言一出，殿中鸦雀无声。

    万万没想到，王后竟有如此见识胸襟，又有如此才华？

    商容近在咫尺，更是感佩甚深，躬身一礼，赞道：

    “老臣骤闻陛下抱恙，不免满心忧虑，熟料王后深明大义，贤德圣明，金口玉言，字字珠玑，老臣既感且佩。但有王后观政，乃我成汤之幸，天下、百姓，皆受福泽！”

    这不是我说的啊！

    姜王后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纣王，赧然道：

    “丞相谬赞了，本宫不过……”

    话没说完，便听纣王传音道：

    “傻妮子，朕这是助你立威，何必说破？朕这身子骨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今后数日，乃至数月，你都得临朝观政，不震慑一下这群老油子，你说的话有人听吗？”

    姜王后立即醒悟，遂改口道：

    “传旨，自谣言四起，直言敢谏者，皆赐金嘉勉。丞相所奏，本宫虽未纳采，却也是老成谋国之策，赏玉如意一对！”

    商容谢了恩，又转呈了一封奏疏，来自闻太师。

    老太师远在北海，也听到谣言沸腾，他是先王托孤之臣，手有“打王金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一向刚正不阿，暴脾气上来，一点都不客气，却将纣王狠狠骂了一回！

    如今谣言澄清，却不好办了。

    商容有心袒，却又矛盾起来，按理说闻太师是一片好心，但他出言不逊，考虑天子颜面，却难恻圣意，此时按下不表，万一天子日后得知，大发雷霆，反倒把闻太师害了。

    于是，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姜王后！

    姜王后看了奏疏，也有些生气，闻太师是截教名徒，又看着纣王长大，这奏疏中的语气，便似叱责自家子侄一般，毫不容情，即便她出身名门，涵养素高，也看不下去了。

    这时，传音又至。

    姜王后略显诧异，听了那话，又转而羞惭，到底是天子，胸襟博大，我都气死了，你还不生气？

    殊不知纣王心理建设做的好，闻仲骂原型，与我何干？

    姜王后深吸一口气，面色如常，朗声道：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天子身侧，常伴三镜，乃社稷之幸。闻太师言辞激烈，更是罕有真镜，本宫以为，当予以褒扬……”

    一场朝会下来，姜王后贤名不胫而走。

    朝歌城中，无不盛赞王后“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及“三镜”之言，前有天子得瑞，后有王后贤德，正是中兴之兆——

    成汤不盛，天理难容啊！

    此时姜王后正无力的偎在纣王身旁，手心全是汗，当了七年王后，临朝观政却是头一遭，况且纣王只说了那两句，后来便不发一言，任凭姜王后自决，可把她为难坏了！

    感觉，自己被掏空……

    说了一阵子话，才感觉好了些。

    见纣王一直僵着，不由忧心忡忡，玉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担忧的说：

    “陛下僵硬如此，可难受吗？”

    纣王笑着穿音：

    “不碍事，朕得天道赏赐，如此状况不过一时之苦，待大功告成，便可重塑道体，力大无穷，更胜往昔，梓桐不必忧心……”

    姜王后略略宽心，又说：

    “臣妾给陛下按按吧，疏松血脉，兴许好得快些？”

    说着，便挽起长袖，纤纤玉手翻转，从他脖颈开始，一路往下，纣王毕竟僵了一夜，确实很不舒服，他触觉仍在，直觉紧绷的皮肤略略松弛了些，肌肉、骨骼却仍酸痛不已。

    不由有些遗憾，王后毕竟不专业，这力道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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