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仙猛地伸手拽住他衣服,道:"先别走,再找找看."他觉得还是先找到人再说,不然回去也没办法交代.
"那他······”沈稚闻的话被头顶掠过的风打断了。
黑鸽,也就是沈仙的宠物在他头上收拢双翼,带起他耳后的一缕发丝。与此同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哨声吹响,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众人往周边看去,最后锁定在沈曼的羊驼身上,那家伙好像围着什么东西打转,脖子一起一伏的,像是要撕咬什么东西。
“黑鸽发现表弟了,就在那!”沈仙指着羊驼的位置惊呼。
羊驼脚下,川辽嘴里叼着根哨子,若有若无的声音从嘴里发出,他听到呼唤极为勉强地作出回应,若非伤势太重,他大可自己站起来.
众人上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头顶探出,川辽目光呆滞,嘴巴微张,骨哨顺着边缘落在了地.
"喂,还好吧?自己菜就不要学人家打架啦."沈稚闻蹲下来捏着川辽的脸晃来晃去,不怪他发出这种怀疑,川辽一直保持着那种躺平的姿势,实在容易让人困惑不安."表弟不会被踢傻了吧?"他补了一句,这一句是回过头对沈仙说的.
"别吵,瞎嚷嚷啥?没看见他受伤么."沈曼毫不客气地怼了一句,还得是女孩子心细,她拿出了纱布给川辽进行简单的包扎,小表弟受的伤很重,胳膊那折掉了,必须先固定好.
川辽根本发不出声音,喉咙似乎有堵墙封住了,唯一能动的是眼珠子,一闪一闪的泪斑显示出他当下的心情并不平静,他感激哥哥姐姐的照顾,尽管疼痛难忍,但他似乎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有个类似保护壳的无形屏障盖住了他,身上流淌着一股股暖流,世界没有那么残酷和冰冷.
"什么狗屁四皇子是吧?我现在就去办了那王八蛋."见表弟被揍的那么惨,沈仙胸口郁着口气,手中黑金镰刀出现,霍然转身离开.
"我也去!"沈稚闻应的很快,有架打当然要算他一份.
"别犯傻,回来!"难得沈曼清醒,劝道:"他们不是小混混,人家官大的很!"
沈稚闻毫不在乎,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看我杀出一条血路!"
也不待沈曼多说,一股牛粪味似旋风似的弥漫在她们之间,佘金辉鼻子上塞了几片叶子,带着醒过来的凌司来到了这里.
凌司身上可没受什么伤,佘金辉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急忙张开手臂拦在沈仙面前,逼得对方不得不止住脚步."你不能去,去了肯定被抓进大牢."凌司显然是认同沈曼的观点.
沈稚闻才不管他怎么放屁,撤步打算绕过他,结果凌司又"唰"一下挡在了他面前.
"走开啦,臭死了!"沈稚闻脾气可不好,他上下打量凌司一番,皱眉道:"你怎么没事,你俩不是经常一块玩的嘛,咦?你脸怎么会发光?"他注意到凌司脸上有点点荧光,像抹了妆似的.
凌司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沈稚闻不说这事自己也忘了,脸上那些斑是之前和毛虫小妖搏斗时留下的伤痕,可奇怪的是,睡醒了倒不痒了,难道牛粪有解毒之效?他脑洞大开.
话说川辽和四皇子打斗之前执意要走的凌司,其实是熏晕在牛棚里,走也没走成,现在想来自己当时要去干啥倒忘得.
可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很快醒过神了,向前迈了一步,郑重地说:"你真不能去,我告诉你,他们人很多,而且还养了许多妖怪,川辽肯定是被妖怪揍了······”
加上佘金辉的讲述,他们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川辽缓了一会,能勉强说上几句话了,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就是别告诉爷爷!
沈仙是大大的无语,心说你都伤成这样了,是个人见到了都要关心问候一下,这时候还想着怎么撒谎,也是醉了.
"那去我家吧,我老爹肯定同意的."凌司觉得这都不是事.
住处商量好了,那找借口这些小事就由表哥想去了.川辽浑身都疼,脑海里时不时掠过之前和四皇子打斗的各种情景,他想停止这种思考,可是做不到,那种恨意充斥着他的内心,他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话说他们七嘴八舌商量一番以后,还是照旧把川辽送回了医馆.架都干完了,盯梢的人也撤走了,门口那冷冷清清的挂着个灯笼,微弱的烛光倒像个不知疲惫的守门人,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
还是那个会动手教训人的严大夫接诊,川辽见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生怕被他奚落.
罕见的,严大夫脸上出现那种严肃的神态,川辽竟意外发现他不骂人的时候说话还蛮好听的,严大夫问他伤情,他一一回答,要做啥奇怪的动作,他咧着嘴做了,就这么折腾了一遭,他沉沉的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巨大的倦意笼罩了他,川辽一秒入睡,后面的对话他就听不清了.
"我们先回去了,明早再来."
"可是我想吃夜宵······”
“你上次还没还我夜宵钱呢!快点给!”
“······”
少见的,川辽做了个美梦,在梦里头,他正好是个从道舍散堂的小道童。
两个小伙伴,小井和小龙早早的在道舍窗户之下待着玩游戏。见川辽出来了,小龙拿起地上的骰子说走我们去编蟋蟀,这种有趣的玩意就在街头那位带着草帽的叔叔摊位上。
最后他们每个人都满载而归,小龙做了章鱼、狮子和蟋蟀,小井手比较笨,就做了一个半,一个蟋蟀半条鲨鱼,川辽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兽蛋,小龙笑他说这不是两个沙包么!
还没到家门口,哈同哈空两位叔叔就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一个探下半身把他抱住托在臂膀上,另一个顺手抢走他的兽蛋,川辽在哈同怀里张牙舞爪大喊打劫呀!手劲一时没控制住打到哈同的鼻子,害得哈同打了两个大喷嚏。
这时候娘亲带着春燕姐姐从廊道里穿过,大声呼喊着川辽的名字,川辽扭过头同样大声地回应,他跑之前还不忘拿走哈空手里的兽蛋,炫耀似的奔到母亲面前举高高炫耀,旁边的春燕姐姐同样很开心,温言细语地说些夸他的话。
川辽又变法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个小玩意,那是个简陋版的风车,他偷偷做的,小龙和小井都不知道。
听到川辽说要送给自己,母亲眼中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心得在川辽胖嘟嘟的脸上亲了又亲,那股熟悉的体香氤氲在他四周,让他感觉无比幸福和温暖。不知谁在他屁股拍了一把,川辽从母亲怀里挣扎着回头,发现爹爹站在身后,笑眯眯地伸手捏他的鼻头,川辽鼻子一酸,顿时流下了眼泪······
据说人在做梦的时候哭泣,那在现实中也会如此。在梦境中川辽不知为啥哭的那么厉害,那种湿漉漉的感觉爬过耳朵边,痒痒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就算他醒过来,以他的心性,还真不一定知道自己为啥会哭——最合理的解释莫过于他太久没见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人们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这一点在川辽身上同样得到了验证。
茗录屋出雄庄,沅香江恢复了往日的涓涓细流,河岸两边裸露出大片泥地,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的肌肤,失去了往日的充盈和光泽.泥地上三三两两的人弯着腰锄地,这些被水泡过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之前发洪时正值抽穗阶段,如今碾着手里的空壳儿,无人不感到伤心和绝望,待到冬天,没粮食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经历洪灾那一遭,根植在本地人心里的地域偏见这个问题显得淡了许多,大家在灾难面前合力共渡难关的态度是解开他们偏见的关键.一部分外乡人在洪水退去后踏上了回乡寻亲的道路,而更多的是眼睁睁的看着亲人被洪水推走、被奇兽叼走的孤人寡影,他们失去了至亲,有的还未及龆年,年仅六岁.
关于这些孤儿的去留问题,官府按照庄主的吩咐颁布了一份文书,里边先是提到开放驿站作为住处,然后建议甲地的成年人收留甲地的孤儿,乙地的收留乙······总的来说,反响还不错,不少膝下无子的本地人也揪住这个机会领养.细说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能选男的绝不选女,能挑高的可不选矮,选女的肯定是要当童养媳或者做小妾,有甚者会提出不得外嫁的奇葩要求,这一套操作下来,甭管虚实,什么嘴脸都露出来了。
出雄庄的庄民以经商贸易为主,在洪灾发生前也是较为富饶之地,留下来的外乡人自然是希望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权益,原先的难民营经官府划定,同意他们自建房子,允许与本地人通婚。这两点大大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还别说,在庄域重建这一块,出雄庄是附近庄域恢复的最快的一个。
横行在庄域的妖物,经过官府和庄民定期组织的一次次“大扫荡”,基本上不见了踪影,偶尔夜间有动静,大伙也不会袖手旁观.往往是一户人呼救,那一片区域的几十户人家点灯拉火,闻声支援,敲锣打鼓奔走相告,最后大半个庄域的居民都会参与进来,合力围剿,在驱逐妖怪这方面,他们保持高度一致的看法和团结。
川府,新来的守卫杵着棍子昏昏欲睡,这日子端是百般无味,除了看门就是熬药,满屋子的药味把他浑身上下熏的跟陈年药材似的,要不是这家女主人出手大方,他未必愿意留下.
白芬凤揉去眼角的分泌物,摸了把脸,顺便扣走了一枚痘印,油脂把他的手染的油亮,那双手又握在棍子上,也是滑亮滑亮的.
他回过头,目光从大门顺着廊道通到柴房那边,一个侍女穿着浅青的素裙蹲在地上,拿着把蒲扇对着药炉拼命的扇着,晶莹的汗珠就挂在低矮的额头上,粒粒饱满,她似乎还未察觉,仍在用力地对付着药炉.
真是个傻丫头,那么卖力干嘛,白芬凤偷偷地打量着她,内心发出一声嗤笑,不过转念一想,这种女孩做事那么认真,说不定以后嫁人了也会是个贤惠的主母,相夫教子卿卿我我莺莺语语······这样想来,他观察那侍女的目光就变了,猥琐得就像个中年大叔,实际上他今年才二十四岁。
那位姓沈的夫人也该是这个年纪,这个消息是他无意中听侍女提起的,府里就两个侍女,守卫就他一个,之前说是有两兄弟在此干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惜他们家出了些变故,据说是家里的长辈不舒服请辞回家去了,倒也是个孝子.
这么想着的时候,廊道里拐出一道倩影,那人一袭黄衣,眉角清秀,椭圆的脸蛋上颧骨并不高张,那尖细的下巴恰好托住红润的唇齿,就算是不说话也给人一种含笑的感觉.白芬凤的心跟着"她"轻盈的脚步起起落落,呼吸难免有些沉重,若他能静下来,会发现自己心跳比平常快了许多,按也按不下来.
"她"手上瓶子装的是什么?看样子心情还不错,白芬凤暗自揣测,也就眨眼间的工夫,"她"推开了房门,随即带上,那门隔绝了他和"她"的一切,无论是视野,还是机会.
内心的躁动又归于了平静,白芬凤意识到自己的痴心妄想,忍不住深吸口气,陷入了沉思.
毫无疑问,"她"就是这间屋子的主母,如果问白芬凤留下这里当守门的另一个原因,那一定是"她".
回想起两人的初次相遇,他心窝里头会如孩童般感到一丝又一丝的甜意溢出.白芬凤其实不是本地人,他是在洪灾中流落到出雄庄被沈雪阳救的.
那时候沈雪阳拿了点送去衙门,发现衙门丈夫不在,稍一打听确定在难民营那边巡逻,在途中她看见有几个小孩在踢一个流浪汉,她喝止了这种行为.瞧着流浪汉那蜡黄的脸,她于心不忍,掀起箩面的布,塞了两张大饼给他,那流浪汉与其说是接不如说是抢,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嘴里.待沈雪阳盖好箩面的布匹打算离开时,身后的流浪汉突然开口了.
"想问下,你家缺人打杂不?"
那大概是,不,就是他和"她"的第一次对话,"她"明显有些惊讶,可能是没料到对方没说谢谢而问了这个问题,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用俏眼打量着他,笑道:"这个我要和夫君商量过才行."
之后的事情不说大家也知道,他如愿进了川府,回想起来,白芬凤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明白当时为啥会说那句话,那句话就像是不需要思考,极为顺口的说了出来,没任何犹豫也不觉得尴尬,似乎是一种······自信,他的文化水平只能总结为自信,实在想不出别的。
他不是那种花花肠子的人,也不擅长说轻佻的话,可沈雪阳的出现对他而言就如夜空中最闪亮的那抹星光,透过眼眸拓印在他脑海里,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真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他承认自己的心动,否则不会说出这种本意挽留的话语,那本来就是随口找来的话题.
白芬凤抬头,眼里的光有些发虚,他视线停留在院墙上那些规格不一的砖石上,明黄色的琉璃砖盖在浅棕色的砖上,垒得不蓝不绿,跟衣服上的大补丁似的,对于自己的杰作,他一点也没觉得有啥问题,目光跃过墙头,他看向遥远的天空,仿佛往事历历在目。
他是个孤儿,师父即是父亲,养育他到十五岁,之后便开始自己谋生,老头教他的武功不算高深,但有些暗器活用得贼溜,恰好在这方面他学到了精髓.
来出雄庄之前,白芬凤在奇兽店接到任务,和五个象鼻人组成的小团伙一起走水路押送珠宝首饰,管吃管住佣金还不少,他便答应了.谁想到小舟碰上猛浪——白折腾,洪水大发之际,一个呼吸的工夫小舟就没了影,整个人被推的远远的,货物藏在象鼻人的臂环上虽没丢失,但也不见得是好事,白芬凤亲眼看见一头泥丧鳄张嘴扯下象鼻人半边身子,心中呜呼哀哉之际,被河流一把埋在了水下,推到了出雄庄,叫醒他的是几条湿漉漉的野狗,甭提多郁闷了.
对于这样一个任务失败,无牵无挂的人,去哪都无所谓,只要活着就好,他反倒有些庆幸自己来到出雄庄,因为······突兀的争吵把他拉回了现实,白芬凤偏头盯着那间屋子,竖起了耳朵,试图分辨风中的内容。
“那晚你去了哪里?”
“什么?什么什么的真是!别一惊一乍的,有话就说。”
“你干的好事!还真的能瞒得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