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三章==
薛庭儴当朝提出提高商税之事,并阐述种种,引经据古,旁征博引。
先从前朝说起,延伸至今朝。
不光拿出农税的种种数据,甚至拿出朝廷在沿海开阜以来,对朝廷乃至民生带来的种种影响。上至皇帝,中到百官,下到黎民百姓,谁人不争相称颂,实乃利国利民之大好事。
所以提高商税迫在眉睫,大昌的太平盛世只待此遭。
别看薛庭儴说得好,可此言还是遭来众大臣的反对,他们群起而攻之,竟是当朝就和薛庭儴争辩起来。
本来半个时辰就能结束的早朝,因为这件事竟是拖到了午时。
看得出嘉成帝对此十分有兴趣,竟是赐了百官廷食。
这百官赐食早在前朝就有惯例,只因‘职事众多,供亿为难’被罢停。从常例变成了偶例,其实也很清楚的表达了嘉成帝的意思——众爱卿歇一歇,吃过了咱们再继续。
太和殿外的檐下和台基上,摆满了小条案,百官跪坐于蒲团之上。负责朝仪的监察御史来回走动巡视,也没能抑制住下面的嗡嗡的说话声。
至于嘉成帝,早就摆架回了乾清宫,自然不会在此相陪。
其实这些人议论,也就是议论提高商税之事。
正是吵得脸红脖子粗之际,突然被叫停,能忍下的大抵没几个。不过大多都是些低阶官员,高官却是极少有人如此不顾朝仪的。
即使议论,也不过只是轻言细语几句。
薛庭儴的位置既不靠前,也不靠后,这排座都是按着品级来。条案上的饭菜并不丰盛,但也不差,一荤一素,另备有汤。
还有提着茶壶的太监在一旁候着,显然是要百官们吃饱了喝足了,可能能吃得下的官员却寥寥无几。
唯独薛庭儴。
他不光把一荤一素两个菜吃光了,还吃了两大碗黍米饭,此时又抱着碗喝汤。引来众官员纷纷侧目,心中鄙夷其能吃能塞能搞事的人不在少数。
“薛大人真是好饭量,能吃能喝是福气。”正是坐于薛庭儴斜对面的,通政司右参议卢炳福,正四
品官衔。
此时薛庭儴刚好喝完了汤,正放下碗筷,从怀中掏出帕子擦手抹嘴。
他仔细地擦完后,将帕子放入袖中,方道:“卢大人夸赞了,本官因赶着早朝未用早饭。”
说着,他看看自己面前,再去看卢炳福面前分毫未动的饭菜,一点都不羞愧道:“难道陛下御赐的廷食竟让卢大人不喜,所以才未动分毫?不过也是,本官年轻力壮,正是食量大的时候,自然不能和卢大人相比。”
这话看似清清淡淡,却把卢炳福气了个仰倒跌。
他这话明显就是讥讽,可对方反倒说他夸赞了,并以此来讥讽他年老体迈,还给他扣大帽子说是不喜陛下御赐之食。
这话往轻里说,可以是上了年纪食量小,往重里说可以是藐视圣恩。
卢炳福脸色顿变,忙拿起筷子道:“本官哪里是不喜,不过是早饭吃多了些。”
薛庭儴领会地点点头:“卢大人真是好饭量,能吃能喝是福气。不过养生之道讲究饭吃七分饱,卢大人还是要注意些啊”
卢炳福刚进口的菜当场喷了出来,并剧烈地呛咳着,老脸通红一片。
薛庭儴忙扬手叫人,还关切道:“本官知晓卢大人有感陛下圣恩,可也不用如此匆忙。俗话说催工不催食,卢大人就算腹饥难忍,也实在不用如此心急。”
等监察朝仪的御史到了,他还帮着卢炳福说了几句好话,让御史不要将之记名。另帮他找小太监要了茶水,可谓是呵护备至。
经历这么一出,哪怕心中再是含了怨怼万千,也无人敢找薛庭儴逞口舌之快了,知晓此人是个牙尖嘴利的。
不是牙尖嘴利,方才在朝堂上舌战群雄,能会不败于下风?
都是官场的老油子,其实没人不懂这个道理。可关系到切身利益,也是心知薛庭儴受陛下宠信,若此事真让嘉成帝提上日程,损失的可是众人,也因此难免失了方寸。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这商税了。
大昌一直是个重农抑商的国家,从前朝开始就是如此。朝廷重田税,而轻商税,商人地位低下,从士农工商的社会等级,就可窥见一斑。
虽随着时间的过去,各地的商业越来越繁荣昌盛,商人的地位日渐增高,可是商税依旧没正式进入朝廷征收赋税的范畴之中。
这其中的原因太多,最大的原因无外乎官商勾结。
朝堂上历来南官多,北官少。之所以会形成这种情况,不外乎一词解释之,良性循环。
南地自古以来就比北地繁荣,气候、经济等等都是原因,而人们富裕了,最大的体现就是读书人多。
读书人多,出的朝廷官员就多,本土出身的官员免不了扶持家乡。文风鼎盛的情况下,读书的人就更多。
南地普通老百姓识字的都不在少数,可北地的想要供出一个读书人,得举全家之力,就足以证明!
同样,南地历来都是商业繁荣之地,江南一带多少富豪商贾,其生活之豪华奢靡,估计连嘉成帝都要退一射之地。
为何收不起商税,不外乎南官占了朝堂大半江山。提高商税等于动了他们的饭碗,这就是为何沿海开阜艰难,而想提高商税更是难之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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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曾几次都想提高商税,无奈都是腹死胎中,俱是来自于朝堂上阻力太大。
而这些官员一面收受着那些豪贾的好处,一面阻挠朝堂提高商税,等于吸了万民之血,来中饱自己的私囊。
明白这些的官员并不在少数,可要么随波逐流,要么泯灭于众。因为但凡敢提起这个的,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说,薛庭儴此举,真不亚于捅了马蜂窝。
薛庭儴吃饱喝足,又怼了人,难得神清气爽。想到待会儿还有一场持久仗要打,便想出恭。
他并不在乎有没有失仪什么的,这会儿失仪,总比等会儿吵架吵到一半失仪的好,遂叫来监察御史,小声说了自己的需求。
御史自然不会阻挠,于是薛庭儴便在众人如炬般的目光中,离开了。
等他走后,又是一阵议论声起。监察御史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时,又有一人起了,却是陈坚。
他也要出恭。
别看出恭这件事简单,实则但凡扯到皇宫,就不会有简单的事。
皇宫乃至圣上住的地方,可不是来给你出恭的,所以最起初前廷并没有给官员设置茅厕。
因这不仁道的行举,多少官员漏夜赶来上朝,却米水不敢进。若是早朝结束的早也就罢,拖晚了饿晕的也不再少数。
自然也少不了当廷便溺出丑者。
因为这样的事不少,当时的皇帝才特意在前廷设置了一处茅厕,专供朝臣使用。茅厕设于南城墙根下,距离内阁大堂没有多远,也是方便阁臣们使用。
薛庭儴一路从太和殿奔至南城墙根下,路上在心里是骂了又骂,直到终于到了地方才解放。
这茅厕挺干净的,不光设了几个恭桶,还以隔间分之,并熏了香,一点污秽之气都无。
薛庭儴净了手,正打算出去,陈坚从外面进来了。
见此,他忙装作腹痛,又回到隔间内。
领路的太监在外面守着,若是压低了说话,外面其实是听不见的。
陈坚坐下后就道:“你这是捅了马蜂窝!之前不是说的那事,怎生又弄了这出?”
对方压低着嗓音,又是这么个环境,薛庭儴哪里经历过这种,心里是囧囧然。
“这啊,这有些不好说。”
其实并不是不好说,而是薛庭儴不知该怎么说。
事情还要说到之前,孝安惠皇后的梓宫刚送入皇陵,嘉成帝突然召见了薛庭儴。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言语中有暗示之意。
嘉成帝早就想动土地兼并的事了,早在十年前薛庭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时,就曾在廷议中提过,那次的事最终不了了之。
可这样的帝王,又怎能会放下心中的宏愿。
薛庭儴以为嘉成帝明白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他确实有想逢迎之心,是为了大昌,也是为了百姓。可此事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无疑是身在烘炉,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他难免会有所犹豫。
可惜……
可惜嘉成帝等不急了。
薛庭儴不知嘉成帝到底在急什么,可显而易见若是没有这一遭,他完全可以偷摸打诨,且行且看。
这么一来,他只能被赶鸭子上架,也因此才会有今天这一出。
“罢,既然你意已决,等会我会声援你。我会尝试带着徐系一派的人,可你是知道的,徐系一派的人恐怕也不愿意看到朝廷提高商税。”
身处浑水中,谁比谁干净呢。
所谓的干净,不过是合没合皇帝的意。世上哪有全然的敌我之分,为了同样一个目的,可以是敌。也可以是友。
诚如之前斗垮吴阁老,诚如当下。
明明这种让人发窘的情况,有些不合时宜,薛庭儴心里还是一阵感动。他笑了笑,道:“这事你不用插手,我志不在此。”
*
百官进了廷食后,便翘首以盼。
盼了近一个时辰,才盼来似乎小憩了片刻的嘉成帝。
大臣和皇帝自然是没有比的,譬如高坐龙椅神清气爽的嘉成帝,譬如下面一众腰酸背痛,说不定还内急难忍的众官。
关于提高商税的第二场朝议,就这么开始了。
不同于上午,彼时众官没有准备,又被薛庭儴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次他们明显经历过悉心准备,说不定还打了腹稿,嘉成帝的‘各抒己见,权衡利弊’刚说完,就有朝臣上奏。
奏的自然是提高商税有多么的不人道。
对于这种不人道之诠释,此人拿了前朝万历年抗税案做以旁证,细述了提高商税会引起百姓的暴动,社稷的动荡之种种。
其实此人有些牵强附会了,万历抗税案乃是万历皇帝识人不清,宦官为祸。那些充作税使的宦官去了地方,各种巧立名目,大肆横征暴敛,并从中渔利。以此惹来当地百姓心生不满,并致使暴动。
当然,宦官为祸之余,这暴动之中有没有受人指使且不提,但此案确实是每次有官员提出加收商税时,攻击对方的必备之救命良药。
但凡是帝王,大抵就没有不怕激起民变的,所以此人也是对症下药。
而打从这名官员开始,一个又一个官员连连上奏,都是附和此言,说得是声声如泣,用心良苦。
只差摇着嘉成帝的衣襟说,千万不要听薛庭儴这个小人的,他这是居心不良,妄图动摇国之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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