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山道里穿行，由于多了个累赘，林云这回走得极慢。直到天光破晓，他才在大牛的指引下到达小山村。
小山村果真犹如其名，是个小小山村，村子里的房子大多木头作墙、茅草作顶，不过也有三两户殷实人家，盖的是砖瓦房。
由于还不到秋收，又逢妖怪作乱的事，村里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什么人出门。偶尔抛头露面的也只有外出干活的男子和在家里憋疯了的孩子，丝毫不见一个妇人。
照理说，妖怪要抓的是男子，躲起来的不应该是男人吗？
还是说男子养家，又没有收到银瓶，所以才大胆出门？
然而没等少年想通，大牛便已是停下了脚步。
他推开门，喊了声：“爹，我回来了。”
“大牛？”
院中的老汉脊背一僵，难以置信地盯着推门的男子。
“你怎么还回来了？”
张大牛冲着老汉递了个眼色，张老汉立马便止住了话头。
“我在山上被妖物袭击，是这位小兄弟救了我，是名练武者。”
老汉立马神色恭敬地朝林云深鞠一躬，热络地握着少年的手掌，“恕老汉眼拙，没想到少侠年轻有为，更是救下犬子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请恩公留下吃个便饭。”
林云刚想拒绝，抬头正巧瞥见檐下悬着半截细丝。
那悬丝纤细如发，肉眼极其不易觉察，关键是断口崩了几道分叉，显然是被人强行拽下。并且悬丝上附着的，居然是淡淡鬼气。
难道是有鬼魂在家里作祟？
林云立刻便改了主意，朝人拱了拱手，客套道：“好，那便叨扰了。”
“怎会？还请少侠不要嫌弃这粗茶淡饭才好。”
林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这般客套，他其实还是有点不大习惯。
然而老汉与大牛却十分热络，你一言我一语地拉着少年谈心。
不过很奇怪的是，林云亲眼目睹大牛的母亲，一名年近四十的妇人在厨房里奔忙，可到了桌上，却没见到人影。
期间大牛殷勤夹菜，老汉劝酒，林云显然有些难以招架，便左顾而言他，道：“对了，婶子为何不来吃饭？”
没曾想那老汉呵呵冷笑，朝着后堂撅了撅嘴，斜斜地瞥了眼，眼中带着轻慢与不屑，“喏，这不是坐在那里吃吗？女人家家的，哪里能上正桌吃饭！”
此时大牛也插进话来。
“小兄弟怕是不知，咱们附近的十里八乡都是这样，女人家不能上正桌吃饭，尤其是家里来贵客的时候。其实像我家这样，还给我娘还留着矮桌矮凳的，已经算是好了。
不少人家连矮桌矮凳都没有，只能站着或者是蹲着。对了，不说女人家的破烂事了，小兄弟吃菜吃菜。”
林云转过头，便见那个妇人正从后堂的小缝里露出半只眼睛，她的眼中一片木然。
少年顿时觉得有什么堵在了喉咙里，饭菜也难以下咽。
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碗筷道：“多谢款待，我已经吃饱了。”
大牛有些诧异，“小兄弟，怎么吃的这么少？”
林云扬了扬唇角，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我平日里既是修身，亦是修心。凡事恰好便好，过食于修心无益。”
那老汉不知少年心思，反而啧啧称奇，“少侠的境界，果然不同。”
然而眼看林云起身，大牛害怕他就此告别，又连忙朝着老汉使了个眼色。老汉急急忙忙道：“少侠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妨在我家多住几日。”
看着大牛眼中的焦急，还有老汉眼中的殷切，知道他们这是怕自己一走了之，不过林云怀疑这家中有阴魂作祟，反正自保有余，他又正好好奇，便索性也不多解释，直接点头。
“好啊，那我先去村子里走走。”
林云离开大牛家，转过了几间茅草房。回想着老妇人躲在门后木然的双眼，还有大牛与老汉理所当然的侃侃而谈，便有些反胃。
最后忍不住站在堵土墙下，阵阵干呕起来。
没想到，此时竟有道苍老的声音从墙上传来。
“小娃娃，可是吃坏了肚子？”
少年讶然间抬头，这才看见有位耄耋老妪正攀在墙头上，双目浑浊地望着他。
虽然土墙离地不过半丈高，但对于这样年纪的老妪而言，确实有些危险。
“老人家您是下不来了吗？要不要帮忙？”
那老妪张开没了牙的嘴，神色和蔼地笑了笑，“你这小娃娃心肠可真好。放心，我老婆子是自己踩着梯子爬上来的，下得去。”
“那您是有东西掉在上头了吗？”
老妪长叹一声，眺望远山，眸中混混沌沌，不知是在年月的长河里找寻着什么，似是而非地答道：“兴许有吧。”
老妪望着天空，哪怕她的脸早已被岁月风干成皱巴巴的一团，少年也能从中读出那一股怅然与落寞。
又过了片刻。
“哦？你这小娃娃怎么还不走？”
“要不等您看完了风景，我背您下去吧。您家的门是开着，不过放心，我不拿您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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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老妪声音沙哑而粗砺，像是架落满了灰的木梯，有人踩踏时发出的咯吱声。“我老婆子家里可没什么好拿的，你要是看得上眼，尽管拿便是。”
林云转念一想，又道：“婆婆，要不我上来和您一起看？”
“呵呵呵，那你进来，墙上风景好，我这院里还有架梯子。”
“不用不用。”
少年说话间，腾地一下跃上了墙头。他骑着墙，眺望着远处青山如画，云岚如烟。
望着望着，不知何时他又似乎身处在云烟之中，看着它们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朦朦胧胧，迷离一片。
下一刻，他又仿佛置身在夜空下，天上明月高悬，漫天星河流动，萦绕在圆月四周。月光如水，正沿着他的身体缓缓流淌，而后汇入屠风之中。
少年心有所感，拔剑撩出一剑，剑锋所到之处，月光竟犹如琉璃般层层破碎。
随即顺着层层破碎的月光往上，明亮的满月忽然间变成了张满是皱纹的人脸。
林云猛地一个激灵，这才从置身云端的朦胧中抽离出来。
耄耋老妪打趣道：“哎呦，你这小娃娃，想啥入了迷？看你模样俊俏，目光和善，应该是个良人。我那不肖孙儿要是有你一半好，老婆子便是知足咯。”
“您孙儿？”林云环顾了四周，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正坐在墙头，而这个家中除了老妪，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死啦。”老妪轻叹道。
“什么！”
然而老妪仍旧是望着远处，神色复杂，既是悲伤又带着些解脱。
“半年前，那东西在檐下用细丝悬了个银瓶，他当天夜里便被抓走了。”
“那东西？难道是作乱的妖物？它是鬼？”
老妪笑而不答，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少年，满脸的皱纹堆叠着，嘴角弯起一道夸张的弧度，露出底下空洞洞的嘴巴，令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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