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她的声音苍老而沙哑。
“是的,娘。”
“坐吧。倾城的事情,你二叔、三叔都同我说了。”
皇甫莺却根本坐不下来。
“娘!这件事,不可能!从前是阿征当家,他李三就想要顾庆入宫做质子。如今换成我儿阿宏,他又要倾城入宫。
娘!您忘了当年夙曦嫂嫂是如何过世的吗?
我可没忘!
嫂嫂整日以泪洗面,死前瘦得连个人形都没有了,拜谁所赐?是拜他李三!”
“夙曦的事,是我顾家对不起她。更何况,阿征他也是我顾家子孙。当年他于兴武殿上,在百官朝拜中脱了朝服,还给那李三,不就是因为恨他吗?
阿征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为了不连累顾家,自请除族,我这当长辈的又何尝不心疼,何尝不恨?
想你阿爷、阿公还有我那小小顾麒儿,哪一个不是为他李氏鞠躬尽瘁?他李家如何待我顾氏,如何待你皇甫氏?
好一个帝王薄情!
可是阿莺,你真当老身糊涂了不成?
陛下为何年年祭祀奉天,除了太子之外,还要顾氏随同进香?又为何在朝堂上处处为维护、提携我顾家一脉?
为了什么,是为了捧杀我顾家!
如今我们顾家在朝堂上全是政敌,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当年皇甫氏之事,直到现在我还是历历在目,我想你最是清楚!
你当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真会为了那点虚名,要置子孙于罔顾?
若是早上一二十年,顾氏儿郎尚可前去上京闹他个天翻地覆。
但顾氏不止一个南延武神侯,陛下也给你叔伯几个全都封了闲职王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李三儿多好的谋略算计。
如今,十多年骄奢淫逸下来,我顾家还有几个将才?”
皇甫莺脸上一顿,这其中道理她又何尝不知?
“哈哈哈。”
她忽然仰天长笑三声,浑身颤抖地紧握着拳头,连指甲嵌进了肉里也未察觉,几乎快要把一口银牙都要给咬碎。
帝王薄情!帝王薄情啊!
当年她的胞姐皇甫鹂生得是如何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君王不早朝。
可后来呢?
六子夺嫡,兴武殿政变,众人却把全部罪名都归到了一个女子身上。
真的是她阿姊错了吗?
不过只是拿她当个幌子而已。男人的贪婪与懦弱,为何要强加给一个女子,让她来承受成王败寇的骂名?
凭什么!
于是皇甫鹂自缢身亡,皇甫氏被乱军血洗,只有她这个外嫁女躲在顾氏荫蔽下,才逃过一劫。
她直勾勾地盯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君和两位老太爷,始终一声不吭,只有颤动的嘴唇泄露出了她心里无穷无尽的恨意。
而后,两行清泪兀自流下。
那个倔强桀骜的顾府当家主母,瞬间已是泣不成声。
“可那是倾城,我的孙女。她早年丧母,因为一个破军星命的批说,过得是如何地小心翼翼?我只想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我有错吗?娘,您说我这是哪里做错了吗!”
堂上三人,被她这么一问,纷纷叹了一口气。
是啊,身为一个祖母,护着自己的孙女,何错之有?
但错就错在,他们生在了顾家。
“吱呀”一声,蓦然间有个小小的身影从屋外奔了进来。
“祖母别哭。”
顾倾城抬着小手擦去了皇甫莺两颊的泪水。
皇甫莺心头一暖,下一刻却又勃然大怒。
“九儿、鸢儿!你们就是这么送小小姐回房的?”
门外立马跟进来两个丫鬟,她们齐齐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祖母,真不怪九儿姐姐她们,是我自己要来,她们拦不住。”顾倾城扯了扯皇甫莺的袖口,小声道。
区区几个丫鬟下人,怎么可能拦得住顾倾城?这并非宠溺任由小姑娘耍性子,而是字面上的意思,拦不住。
随即小姑娘又挺直了腰板,缓缓跪下。
“祖母、太奶奶、两位太爷爷,倾城愿意去上京。”顾倾城没有理会众人的诧异不疾不徐,道:“爹爹与二哥哥在外杀敌,不是为的李氏江山,而是为了顾氏,为了南延。
倾城年幼,尚不能冲锋陷阵,但仍愿为顾氏以尽绵薄之力。倾城七岁了,平日里总被教导不可急奔、不得掷物,还要避免冲撞他人,怎么可能不起疑?
破军星命,贪火之格,倾城生在顾家,便注定不会,也不愿只做个平平凡凡的女子。况且若倾城当真是为人中龙凤,何愁如此牢笼能困得住我?”
“好!”
珠圆玉润的顾铭不由得抚掌大笑,“阿莺,真是小看了你这孙女。”
顾阎冷淡疏离惯了,倒是没有夸奖,而是直截了当:“既已如此,明日起倾城便去我那儿。我一个老不死的,这么久了也是该把衣钵传承下去。此去上京,福祸难测。我顾氏如今再怎么岌岌可危,也断然不会让子孙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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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阎十几年来不曾教导祖里子孙后辈一式半招,如今却是为顾倾城破了例。
“倾城,你害怕太爷爷吗?”
“倾城不怕。”
顾阎抚须,连笑三声,而后沉声道:“好。”
……
暗淡的红日终是落下了山头,华灯初上,将绕城而过的汴、梁二河映照得通红。
汴梁乃是南延的重城,人口多达千万之数,仅次于上京,所以光是这夜里的灯火,就已经足够壮观。
身穿短褐的男子缓缓地走在铺着青石板的大街上,手中抱着三幅画卷。
这些画都是夏良近日来所作,正打算送去书铺装裱起来。
他身边跟着名瘸腿大汉,手中拎着个小箩筐,筐中装着的也是字画。但与他手中的不同,那些字画,是要拿去卖的。
“老夏,你为啥不让林云陪着你来?”
许兴全经过这一事,打心里有了些敬佩夏良,所以连称呼也改了。
“如果不是顺路,我不会让你跟着。”
许兴全尴尬地直挠头,果然敬佩归敬佩,跟好不好聊天是两码事。
两人走上桥头,桥上行人南来北往,匆匆忙忙。许兴全往前走了半步,有意识地护住了夏良,毕竟一个人经脉枯竭之后,会有点气血两虚。
可惜即便他万般小心,并且已经接连替夏良拨开甩来的货担、冒失的小鬼、赶得太快的牛车不知凡几,短褐男子最终还是被人撞了个满怀。
万幸,那人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两个人撞在一起后,夏良只是轻轻摔了一跤。
“我说姑娘,你怎地如此莽撞?下回可要好生注意。走路要看前,你看天干嘛?我这朋友病着呢!”
那女子眉如细柳,长着双清冷如月的眼眸,脸上戴着的紫色面纱并未令她的美黯然失色,反倒令她增添了一抹如月色般不可捉摸的朦胧神秘。
毕竟是因为自己冒失,女子还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许兴全拉起夏良,没有不依不饶,直到走出了得有十几步,大汉才猛然回过神来,神色懊恼。
“哇靠,刚才那位姑娘长得好生美丽!忘了多看两眼。”
夏良瞥了一眼憨得跟年纪极不相称的许兴全,不动声色地将纸条与药瓶塞进了袖口。
说实话,以心月的长相,确实称得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而这装裱画卷,其实只是他与心月接触的借口。
等到回到顾府,四下无人之际,夏良这才掏出了药瓶,将里头的红色药丸倒出服下。
千机营虽是南延死士,要想培养起来代价亦是极大,阁老自然不会希望他白白送命,所以才派心月送来这枚天元归脉丹。
天元归脉丹以天元果为主药炼制,能纳天元、养经络、壮气海,倒是能对了他的症。可惜,也仅能缓解因为使用秘法所造成的经脉枯竭而已。
治标不治本,那他就还是废人一个。
不过夏良看得尤为平淡。帝王心经传承已有千百年,使用秘法的实际上不止他一个,治本的方法当然存在,不过却是需要天材地宝。
所谓天材地宝,无一不是世间罕有之物,想要得到除了实力外,更多还要靠机缘。
然而凡事扯上机缘,那便是玄之又玄了。
夏良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又摊开字条,纸上只轻飘飘的落了几个字,竟犹如一座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
萧山隘外,烽火狼烟。
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夜空映照得宛若白昼。
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嘶吼声响彻原野,一把半月镰刃拖着细长的链子飞过,所到之处,但见数十人的头颅高高抛起。
男儿争战沙场,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
在他身侧,一柄银枪好似游龙,片刻之间已是连出两道枪影,将身前的敌人捅穿。然而,两枪过后,一式未停,又见年轻副尉积蓄真气,手中的长枪正如浪奔腾,翻江倒海。
四处翻滚成河的鲜血,在这战场之上不过只是一滴汇入江河的水滴,如此渺小。
……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身穿龙袍的中年合上奏折,依着龙椅一侧。
“国师,事情办的如何了?”
穿着玄色道袍的老者,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上,低着声答道:“回陛下的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
龙袍中年微微一笑,薄唇勾如刀削般锐利。那不是笑意,而是来自生杀予夺皆在掌握之中的畅快恣意。
光从糊着黄纸的灯笼里投射而来,烛火跳跃,他的脸,忽明忽暗。
……
汴梁官道上,华星盟散修与武卫将一辆马车围得滴水不漏。
三千垂柳绕河的汴梁,满城烟雨。
车轮碾转,红衣小姑娘探出半个脑袋,向后挥着小手。
昔我来时,杨柳依依;
今我往矣,雨雪靡靡。
堂前燕别,来年终归;
而今旧时故里,一别无回。
……
满是风沙的西陵大漠,美目大汉与少女坐在骆驼背上,驼铃声慢。
日光曝晒,少女忽而抬手指天,明亮的白昼瞬间就撕破了道口子,裂隙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漏出底下的斑斓星光化作的眼眸。
漫天黄沙飞舞,光与尘皆没入其中。
大汉见此,嘴角微微弯着,如同一湾缀在绿洲中的月牙泉,惊艳了整片荒原。
……
戴着饕餮面具的男子目光沉湎,凝望起广袤无垠的星空,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他忘记了许多事,却始终记得桃花树下的两道人影。
昔年仙门童稚子,今日笼中傀儡人。
仰头,抬手,星光熠熠,天下皆明。可于他的手中,再也握不住半寸光芒。
而后,他转身,跨进一片黑暗。
……
谁也不知,命运究竟是在何时转动起了车轮,无情地转动着,仿佛是座石碾子,将落入红尘的人们,一个个碾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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