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伤得很重，顾倾城几乎是哭成了个泪人。
刘妈妈照料顾倾城多年，把小姑娘当成了半个亲人，所以在主子遇险之时，才会奋不顾身杀了回去，只为给她留上一线生机。
林云给老嬷嬷服了丹药，整夜都不敢合眼，就怕刘妈妈半夜昏迷时会出岔子。
斗转星移间，天光终于见白。
少年坐在四方桌边，手掌正托着下巴，下上眼皮还在打着架，桌上油灯亮了整夜。
房间的门没锁，被人轻轻推开。
那人手中拎着条挂毯，门口的日光被他宽厚敦实的身影给遮挡了大半。他蹑手蹑脚地溜进门，看起来就像头踩着石子过河的大熊。
直到毯子披到了少年身上，许兴全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少年觉得肩膀一沉，下巴一点就醒了过来。
许兴全刚盖完毯子，眼见少年惊醒，慌忙间一退，结果小脚趾正好撞上四方桌的桌腿。
“唔！”
大汉捂着嘴，闷哼了声，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可以想象，是得有多疼。
林云忍不住笑出了声，多亏了许兴全，他这整宿没睡的疲惫也扫清了不少。
“晕船症，好些了吗？”随即他又指了指船上，叹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吵到刘妈妈，她能被吵醒我才比较放心。”
“情况是不是不好？”
“嗯。”
少年点了点头，眼眶下方有些发青。
“白茸药液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到了汴梁就得下船，船上条件不太行，咱们这趟很不巧，没有大夫。我这种学得杂七杂八的半吊子，给你治治晕船的毛病还算可以，这么重的内伤就不行了。”
大汉挠了挠头，他充其量会怎么把人打伤打残，这看病治伤的本事他不会，也没什么话能说，只能嗯哦了几声，然后劝少年歇一会儿。
“都一夜没合眼了，不如换我来吧，你去眯一会儿；顾姑娘那里也有老孟跟小乙照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没有拒绝许兴全的好意。
“多谢。”
许兴全听得他一声道谢，心里反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你照顾我时，连一句谢都不要，怎么反过来又这么客气？咱们好歹认识一场，可不要太生分。”
“哈哈，许大哥是个好人，那下回我就不客气了。”
许兴全挥了挥手，看见少年脸上的笑容，自己也觉得开心与满足。
“应当的，应当的。快去睡吧，新的房间就在底层，刚好是在楼梯下头，进门时候小心别磕着头了。”
他自认为算是个铁打的糙汉子，年轻那会儿性格也木讷，半句好话都不会说，总惹人嫌弃。所以如今都快四十了，还是孑然一身。
像这种温声细语的话，换个人他都说不出口，更别说他还连夜帮人向船家要了房间。
便是往前数几天，他都做不来这种事。
但此时，他竟有种面对家中晚辈的错觉。
少年身上的烟火味很重，人情味也重，他这种俗人很难不喜欢。
许兴全把房间让出来给了刘妈妈用，自己倒是跟孟长青挤了一晚。
少年沿着楼梯走下底层，楼梯下的房间因为太小，没有人要，如今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客船上倒是可以给他应急。
船家本来是不想摊上这种麻烦事，无奈夏良直接掏出顾家的令牌。船上主事的中年男子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只敢独自回了房间烧香敲木鱼。
没办法，惹不起啊！
林云本想推门而入，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又抬脚去了先前的房间。
现在，它属于夏良了。
因为天气湿热，男子的短褐被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在枕边，玄色的靴子规规矩矩地摆在床前，连鞋帮垂落的方向也是一左一右，很讲究。
男子光着膀子，胸前的伤口已经抹了伤药，也做了包扎。
夏良没睡，就这么躺着。
他本来就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在船上更加睡不好。
“夏大哥。”
夏良见了林云，身上那股淡漠劲儿终于收敛了不少。
“几月不见，修为见长了。”
林云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夏大哥也是。”
这句话少年倒是没半点掺假，因为短短几月不见，夏良已经是宗师境了。
若是论修炼速度，他才是真的当得了一句“天才”。
“我还以为，以你的脚程，早就到了上京，怎么还在这里？”
声音浑厚低沉，神色也总是淡漠的男子出人意料地问道，言语间还带着些许关心。
“遇上些事情，耽误了。”
夏良便哦了声，再也没有任何表示。
“对了，夏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夏良原本应该待在南延边境，结果遇上个成日没点正形的校尉，差点没抹着鼻涕眼泪求他保护自己即将前往上京的堂妹。
顾倾城回汴梁，明面上是要准备跟皇甫夫人前往上京，进宫小住。
皇甫莺正是先皇贵妃皇甫鹂的族妹，更是顾宏的亲娘，跟仁宗陛下算是八竿子里，尚且能打到那么一两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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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皇帝要召这对祖孙进宫，顾氏也不敢不从。
满朝文武本就担心他们顾氏一家独大，功高盖主，要是它们再有点别的话出来，文官们都不知道要如何地添油加醋。
顾氏的族老爱惜羽毛，唯恐一个迟疑就成了忤逆，老太君也只好同意皇甫莺与顾倾城入宫。
倒是顾宏的态度，显得有些暧昧了。
前脚刚把爱女送去了汴梁，自己后脚就因为思女心切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只好夹着板子退回萧城养伤。
至于边境战事，全都丢给了顾家的几位副将，还有……顾麟。
哦，那人现在升了官，已经是从六品的振威校尉。
夏良微勾唇角，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他看得明白，皇宫里那位想要掣肘在外的顾宏。不仅存的心思昭然若揭，用的手段，跟当年几乎也是如出一辙。
然而他昏庸吗？
在这个西陵大举进攻南延之际，用这样的方式，换来一个君臣不合？
可惜，这才是帝王心术。
他不惧，不怕，更有掌控一切的自信跟手腕。
君臣不合？
呵，早从当年顾麒战死时，就埋下了种子。
更别提后来召顾庆入宫为质的事情。
如今西陵来袭，身后就是故土百姓，顾宏根本不会叛变。
那一家子里的男人几乎都是这股子牛脾气，说是爱民如子，亦可说是胸怀天下。
但是仁宗最恨的，也莫过于此。
你心怀宽广，为国为民，不就把他这个九五至尊给比了下去么？
粗鄙武夫怎么配得起一个“仁”字！
夏良知道，陛下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质子，一个用来制衡武神侯的手段。
从前是顾庆，现在是顾倾城。
当年所谓的破军入命，贪火相逢，凤鸣之时，必将浮尸万里的批命之说，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恐怕只有陛下跟国师才知道实情。
陛下他啊，早就从小姑娘呱呱坠地之时，已是在未雨绸缪。
如今顾宏只是装个病，顺便提携顾麟一把，这能算个什么？
打人一棍，还得给个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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