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寒暄过后，便到了开堂提审。
事情经过，印信由来，全都由少年做了陈述。
而提审赵大富与三当家的过程很短，只是为了证明袁天狼与张天宝是同一个人，将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与案子串了起来。
随后就到了重头，糖铺掌柜周觅与薛蟾书童薛丁。
堂上的郡守拍了拍惊堂木。
“堂下何人？”
周觅两股战颤，要不是身后有衙役顶着，几乎连跪也跪不直。
“小人……周觅，原是……是薛府管事。”
倒是薛丁显得冷静得多。
“草民薛丁，本是薛府下人，不过如今已自赎自身。”
郡守点了点头，转身喊道：“严主簿，由你来陈词。”
“是。”
一名中年文士抱着薛家灭门的案卷，站在大堂之上，从薛家灭门到缉拿两人过程无不细致地道来。
等到主簿念道：
“薛府管事周觅，因伪造账目，趁薛蟾大婚伺机于酒中下毒，乃至薛府上下及严家宾客三人昏厥。张天宝对薛蟾有怨，故趁机砍杀薛家众人。
虽周觅未意图杀人，但有因果，且事后不知悔改，盗取薛家钱财，故判罚没田产，并秋后问斩。”
周觅听到“秋后问斩”四字，只呃嗯了声，当堂晕死了过去。
这一场虽说是当堂提审，但证据确凿，证词也都画了押，不过只是为了走个过场，以儆效尤，给这桩悬案一个了结。
百姓们一听薛家灭门竟是因为管事下药迷倒众人，张天宝趁机行凶，都从原先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对周觅的指指点点。
“啪啪啪！”
郡守拍了几下惊堂木。
“肃静！肃静！”
严主簿见人群安静，又望了眼坐在明镜高悬四字牌匾下郡守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
“薛府下人薛丁，因烂赌成性，与管家合谋盗取薛家银钱千两，到案后归还银钱，故判徙三年。”
林云听到“徙三年”后，万分诧异地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李蓦。
李蓦微微撅着嘴角，眉头紧拧，双手环抱着胸，侧在他耳边说道：
“没办法，我们核实不出银钱多少，薛丁骗周觅的数额还不到千两。
如今薛丁已经筹卖田地，还了这笔钱。这小子又坏又精，仗着跟薛蟾读过几年书，对南延律法也很熟悉。”
林云转向薛丁，那名消瘦的青年偏着头与他四目相对，脸上看不出丝毫慌张，似乎对如此判决早就做到了心中有数。
薛丁嘴角勾起一道十分不显的弧度，冲着林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满是讥讽。
随即他又转过头去，假装诚惶诚恐道：“草民对所犯罪行万分懊悔，只是大人，薛府上下死得凄惨，全是那张天宝。
其实草民还有一事禀报，事关张天宝杀人的真正原因。”
林云不由得眉头一皱，却见郡守点了点头，示意薛丁继续。
“那日因为赌坊的人上门，无奈下我只能去求少爷借些银钱。
我是从后门偷偷摸去少爷的房间，没路过前厅，不过在少爷房门外摔了一跤被张天宝发现了。
张天宝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摁在地上，让我看……
大人可知那日我见到了什么？
呜呜呜……是少爷，少爷他被张天宝剥了衣物，压在身下……
张天宝罪该万死，他怎么可以对少爷做出这种事？少爷可是个男人啊！
那张天宝完了事，却问了我‘看得还爽吗？你们少爷可不可怜？脏不脏？是不是就跟我一样？’
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我吓坏了，拼命往外跑，想起偏院有口枯井就跳了进去。
等我出来的时候，薛府已经起火了，后来少爷也投了河。金蟾印信就是那个时候掉出来的，想来应该是又被回来的张天宝拿走了吧。
其实我也挺理解少爷的。你们想想看，被一个男人做了那种事，少爷怎么可能还有脸活着呢？”
“什么？天爷啊！薛少爷当年居然被男人给那个了！”
“这都是个什么事啊！”
公堂内外，哗然一片。
许兴全叹着气，偷偷摁住了紧紧攥着拳头的林云。
薛丁说有要事禀报时，他就猜到这小子要使坏，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说他坏，他又只是揭开了当年最不为人所知，也最不齿的秘密。
一场提审，终是在哗然中结束。
围观者惊骇、鄙夷、哄笑后散去，没有人意识到，甚至也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言语几乎把一个死人，又重新千刀万剐了一次。
少年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回头望去，只见那个瞎了右眼还毁了容的哑巴，默默地走在人群的最后。
……
“薛蟾，求你别走。我再也不敢做坏事了。我爹走了，我娘也走了，我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薛蟾，你当真要娶严家小姐吗？别娶她！什么大家闺秀，她那天是故意落水，引你去救她，这种女人心机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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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蟾，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
“他们说的没错！薛少爷跟我哪里会是一路人！你根本就看不上我，从来都是在可怜我！
因为就算是一条狗无家可归，你也会收留它。
那我呢？我张天宝在你眼里，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啊！连条狗都不如吗？”
……
“薛蟾，我恨你！我恨你什么都有！我恨你高高在上，我恨你！
你为什么就不能看一看我？
你看一看我啊，看着我！
我要你看着我！
我要把你踩进泥里！要你变得跟我一样下贱，跟我一样肮脏，跟我一样可怜！”
……
“我只是想要有人可以陪在身边，我只是想你能多看我一眼。
你别死！薛蟾，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薛蟾！”
……
‘你说，如果那年青枣挂树之时，我没有抬头，没有看见那个爬在树上偷枣的小贼，就好了。
或许，我这一生就不会过成这样。
我后悔了。
嗯，真的后悔了。’
……
“都是你，害我从树上摔下来，把枣都给压坏了！”
“你没事吧？我现在就背你去找大夫。”
“才不要！看大夫老花钱了。这枣树是你家的吧？”
“算是吧。”
“能摘些给我吗？我娘身子骨有些不好，最近老是吃不下东西。我给你干活，还可以上山打柴给你换。”
“不用，我去搬梯子。”
“喂，我叫张天宝！”
“薛蟾。”
“薛蟾，你名字真好听。还有谢谢你，薛蟾。”
……
“娘，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叫薛蟾，他会画画，会写字，他好厉害的……”
……
后来，是哪里开始出了错呢？
还是从一开始，就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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