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原以为与齐格西努不过是萍水相逢。
命运的转折在一场刺史寿宴上。
那时猴子仍是戏班里滑稽的“人面猴”。
大汉却与初逢时不同，他提着一把形似寒月的弯刀，成了大闹寿宴的刺客。
弯刀在月色中翻滚飞舞，仿佛一道银色的墨，所到之处片片飞红四溅，画出一朵朵红梅迎风绽放。
他的大半边身体都在淌着血，却没有一滴属于自己。
猴子看得如痴如醉。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美？
那些温热粘腻的红色，仿佛生来就该成为他的陪衬，用来衬托他绝世的美貌跟无可匹敌的勇武。
他想，如果自己能如此，是不是也能杀尽天下负他之人？
渐渐地，凄厉的惨叫声停了。
高大的身影落在他眼前。
刀光落在脖子上，猴子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
“铛！”
锁住他足有五年之久的铁链却应声而断。
“想不想跟我走？”
“想！”
那汉子紧接着问：“对了，那日的伤好了么？”
皓月当空，月光把大汉照耀得无比高大、圣洁。
那一刻，猴子喜极而泣。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关心他的死活。
原来还有一个人把他当做人来对待。
“恩人，您叫什么名字？”
“李恒。”
大汉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往后记得挺直了，男子汉的脊梁骨不应该是弯的。”
……
猴子醒来时，齐格西努已经替他上好了药。
“齐格大哥，对不起。”
齐格摇了摇头道：“无妨。岑瑛跑了？”
提到此事，猴子情绪便又激动起来，“狗娘养的小贱人！”
齐格猛然间摁住了猴子的肩头，他的指骨苍白，险些就要捏断猴子的肩膀。
“猴子，我希望你对她能放尊重一点，她身上毕竟流着一半云岚人的血。”
仿佛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他又劝慰道：“你方才险些伤到了心脉，往后行事切记不要大意。”
“都怪那个林子里遇见的臭小子！是他坏了大哥的大计！是我，是我大意了！”
“哦，原来是他。他不过后天三重，竟能把你伤成如此，猴子莫要再说大意了，你须知人外有人。”
“唉，大哥所言极是。”猴子恨恨道：“只是那小丫头……岑姑娘对大哥很重要，所以故意踹瘸了她半条腿，况且那臭小子也受了重伤，他俩跑不出大哥的手心。”
齐格西努知道猴子忠心耿耿，而且事事为他着想。
想当年他也不过是见人可怜，随手帮忙，如今不仅治好了猴子的腿，还传授猴子武艺，早将人当成了同伴。
“我送你去河口，云岚的渡海船到了。”
“齐格大哥！”猴子没想到此时的齐格西努竟没有先去追岑瑛。
“我们云岚的汉子，从来不会扔下受伤的同伴不管。走吧，船上有北克珥派来的巫医，她会照顾好你。”
猴子大为感动，也知道齐格西努一言九鼎，便没有再继续推辞。
只是他现在恨不得自己能直接飞去河口。
没了他这个累赘，以齐格大哥的修为怎么可能逮不着那丫头？
猴子被齐格西努背在身后，赶了半天的路，方才到达河口。
河口上，停着一艘船。
那船高大结实，整整有半座山寨那么大，猴子完全不知如此庞然大物要如何避开南延的眼线，停到河口来。
船头站着一名穿着狐裘的青年女子，一见到齐格西努便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岸边。
“齐格阿汗！”
女子手执一柄蛇头骨杖，仅在左耳上挂了枚狼牙耳坠。
“阿克雅，别来无恙！”
齐格将猴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向他介绍道：“猴子，这是阿克雅，是我的一位阿朵。”
在他们云岚，“阿汗”用来称呼异姓兄弟，而“阿朵”则是异姓姐妹。
猴子伸着右手，正想要朝阿克雅行礼，女人的骨杖却先行一步覆在他的胸口之上。
阿克雅握着骨杖，口中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短短几息之后，因为赶路而又再度崩裂的伤口很快便有了愈合的迹象。
齐格笑了笑，“阿克雅是我们族中极为出名的巫医。”
猴子连忙道谢，阿克雅摆摆手示意他不用。
“阿克雅，你的船不能在这里多停一天吗？”齐格突然问道。
没想到阿克雅听了却丝毫不感到奇怪，反而叹了一口气，道：“果然如此。”
齐格看到阿克雅的反应，顿时涌起一丝异样的预感。
“你怎么……”
阿克雅面露愁容：“是索兰，临行前她以蓍草与龟甲占卜。她告诉我，只要见了你必须马上带你回去。寻找圣女的事情，还是就此算了吧。”
“你阿姊？”
“索兰生来被上天夺去了眼睛与嗓子，换来占卜命运的能力，齐格阿汗她从未出错……你不能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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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雅，你的秘术还够维持一日，我想我们绝不会被南延发现。所以再等等，待我找回圣女便回云岚。”
阿克雅仍是摇头，语气里不容置疑：“不可以！阿姊几年都不曾占卜一次，可只要她卜了，就一定是对的。齐格阿汗，你不会不知道！”
“但你阿姊也知道，她是圣女，是我们云岚的希望。”
阿克雅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即竟是直接一甩骨杖，呼啸之间已是重重击向齐格西努。
“阿克雅！”齐格用臂甲一挡，连忙将一旁目瞪口呆的猴子给推了开去，免得他被殃及。
“齐格阿汗，你真的不能再回头了。”阿克雅一脸苦涩道，“你这一去，注定凶多吉少！如果只能二选一，我和阿姊都宁愿不要云岚的希望！”
“阿克雅，别意气用事！”
齐格知道阿克雅是担心他，因此面对阿克雅的招式也只是抵挡，并未真心反击。
“意气用事？阿克雅，你给我的玄阳丹还在，不会有事。”
阿克雅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虽相信齐格的实力，但更信索兰的巫卜之术。
“不行！”
阿克雅一挥骨杖，蛇眼中骤然发出绿光，涌动起一片波纹。
河中的水猛然间倒流而起，化作一条条巨蟒朝着齐格西努飞扑而去，又在即将咬上大汉的瞬间凝固成冰。
齐格西努直接被冻成了一座人型冰雕。
然而下一秒，冰雕表面便裂开了道道细纹。
阿克雅再度吟诵起咒文，谁知冰雕蓦然一炸，大汉的身影飞快地朝林间遁去，只在空中远远落下一句。
“阿克雅，你且先带猴子回去，我会自己想办法回云岚。”
他真的不能再继续待在河口了。
阿克雅却呆呆地望远方，止不住地摇头叹气。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留不住齐格西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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