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固然中午没有在餐厅吃饭,下午听说此事之后对何考表示,这件事交给他去追查。其实第一嫌疑人很好锁定,就是餐厅的那位主厨,姓王。
餐厅有厨师和帮厨,通常厨师负责做菜,将菜端到外面是帮厨的事,但是忙起来的时候分工也不是那么严格,谁都可以顺便搭把手。
就是那位主厨做完菜之后,亲手将菜端上来的,恰好在梅谷雨经过餐台的时候。百合豌豆这道菜很少见,总之搭配有点怪,却是梅谷雨爱吃的。
公司内部的餐厅不是外面的饭店,只是后勤管理的一个小部门,所谓的主厨权力有限,只是几位厨师中负责制定每日菜单的那一位。
甚至制定什么样的菜单,主厨都不见得能完全做主,因为采购权掌握在后勤管理人员手中,那才是有油水的岗位。
至于买什么食材,主厨只有建议权,然后根据买回来的食材决定做什么菜式。有人花重金买通了主厨,暗中将两样食材混进来,并让他确保能将这道菜放在梅谷雨的眼前。
既然有这个手段,为什么不直接暗中替换食材,还要买通内应呢?可能是那样话未必可控,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试探梅谷雨。
有人自称是梅谷雨的追求者,花重金买通主厨做这件事,据说只是为了让梅谷雨吃到喜欢的口味……
这是霸总短剧里才可能出现的情节,王主厨居然信了,可能是小视频刷多了吧,更主要的原因可能是收得好处太多。
主厨检查了百合与豌豆,表面上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就按照要求做了。
在他看来,就算有问题也不怕,因为菜又不是他买的,他只是负责做菜的而已,真出了什么事也查不到他头上,应该是采购人员背锅。
可钱固然不是来破案的,就是为了查出真相,审明情况后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处置也很果断,那位王主厨第二天下班回家后就突发急病,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路上人就没了……至于其病症,与当初的顾云腾是一样的。
顾云腾当初就是何考干掉的,下了一种很特别的毒,老钱特意问何考要了同样的药。
这令何考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平日谨小慎微的老钱,这次的反应竟这么强烈,这么干脆地就把人给除掉了……由此也能看出修士的行事逻辑。
仅仅是使用了可能有问题的食材,且并未造成任何后果,就算报了警估计都不会立案,单位能做的处罚也就是开除此人。
但是换一个角度看,有人暗中提供了来历不明的食材,要王主厨做成菜端上去,他就真敢干!假如这是投毒,得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老王已经等于是故意投毒了,只是毒性没那么强烈,而且也没人吃那道菜。钱固然不仅没有留下这个厨师,甚至连这个人都没留。
送走老王的当天晚间,钱固然也有些长吁短叹,公司餐厅居然出了这么一位主厨,他这大领导也是脸上无光。
此事的内情外人不知,但何考却是清楚的,而此刻何考就坐在他的对面,他们说话的地点是何考在观流小区的那套房子。
何考:“是什么人买通了老王,你查出来了吗?”
钱固然:“只有一些线索,但没有找到人。老王就是他们找出来送死的,知道我一定能查出来,所以也不可能让我能顺利找到他们。”
然后又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老王能做出这种事,好险呐……”
何考:“老王究竟收了多少好处?”
钱固然:“也就够他在老家县城买套房的,我仔细问清楚了,对方刚并没有逼迫他,就是单纯的收买,他这是利欲熏心不知死活啊!
世上就是这种人,既蠢且坏,平时看不出来,可是一旦有了空子,都不知道他们能捅出多大的篓子!”
何考:“假如对方有一名五阶夺情人或者六阶幻师出手,完全可以利用老王这种又蠢又坏、利欲熏心的人……”
他又讲了自己的猜测,怀疑韦第高的出格举止是受了兴神术的影响,但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老钱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他当然不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但又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
何考接着道:“就别说幻师了,就算是一名高阶术士,也有办法在餐厅的饭菜里动手脚,用不着收买什么老王。
假设他们真要这么干的话,可能结果就不仅是轻微过敏了,而我也不可能总在餐厅里盯着,恐怕是防不胜防啊。”
钱固然又是一惊,站起身道:“怎么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试探梅长老,怎么能对那么多无辜、无关的人下毒?
他们是术士,不是疯子!”
许是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了,老钱又坐下道,“这种事不太可能,无论是谁干了,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宗法堂一定会追杀到天涯海角。”
何考:“可是他们这次就已经干了。”
钱固然分析道:“还是不太一样的,他们只是用了有问题的食材试探,效果也是轻微的过敏,第二天便没事了……就算没有被你阻止,也闹不出太大的动静。
适合这么做的食材很不好找,动手脚也很不容易,就算送去检验也查不出问题,也就是你才能发现……我也是问了老王才敢确信。
假如是直接下毒的话,梅长老岂能发现不了,对方也达不到试探的目的。而且他们也不是亲自下手,而是收买了老王这个普通人,就是不想被查出来。
其实就算我查不出来,有人也能查出来。那道有问题的菜,我已经悄悄收集样本,私下送到灵犀门去了,肯定会有更多线索的!”
何考:“你是什么时候、在哪儿收集的样本?”
钱固然:“就是昨天下午,刚收到你的消息我就做了,悄悄去翻垃圾呗……其实这事应该你去干,你跟卫执事熟。”
没想到堂堂钱总裁,居然还会干出偷偷捡垃圾的事。
何考:“我方才假设的那样情况,尽管发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我说出来了,你是不是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钱固然摸着胸口道:“我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假如公司里有大批员工突然出现过敏症状,对我那也不是小事,幸亏这次有你。”
何考又追问道:“假如真出了事,你会不会认为这是梅谷雨带来的麻烦?如果她还继续待在公司里,你是不是寝食难安,心中会不会也有怨言?”
这句话竟然将钱固然给干沉默了,好半天都没有吱声。在何考面前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但有些话还真不好说出口。
这是一道真实的人性考验题,考验的不仅是老王,也有老钱。
假如真出了事,钱固然对梅谷雨会怎么想?其实已经有了不少麻烦,比如韦第高受了伤、王总厨送了命。
还有那么多受宗法堂调派的修士,为了有人违反封口令的事情,进行了那么繁琐的调查工作,年都没有过好。
假如不是梅谷雨一意孤行,非要跑到栖原来“体验”普通打工人的生活,这一切本可不必发生!
若说是当初考虑不周,没想到会这样,那么现在已经出了这些事,那么她还要固持己见、继续留在栖原,这不是存心给大家找麻烦吗?
这算什么,祸水吗?很多人就算不说出来,也难保心里不会这么想。
两人之所以不回芝麻公寓,而是跑到观流小区来碰面,就是要说的很多话涉及到梅谷雨,而且可能会很不好听。
钱固然还特意布置了那套能隔绝窥探的法阵。
过了好半天,钱固然才开口道:“假如有些事公开传出去,可能会对梅长老的风评很不利,就算你我不说,有人也会散布这种言论的。
假如将来梅长老出了什么意外,也会有人私下说她是咎由自取。”
何考:“是啊,她老老实实回洞天中修行不好吗,何必搞出这么多事来?不论麻烦是谁造成的,都会有人认为麻烦是她带来的,而她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钱固然:“你倒是挺能与梅长老共情的。”
何考:“其实我当初也有那种想法,后来才琢磨明白,这就是她的修行。假如仅仅只是来安安稳稳上个班,有什么状况就躲回宗门洞天里……修行哪有这么简单的?
如今这一切,可能就是她必须要面对的吧,否则这一关也不可能迈得过去。
说到共情,我还真有点感同身受,想当初就在这里,那么多人来找麻烦,其中你也有份,出的状况还少吗?
因为林化雷之死,林青霜前辈跑来问责,因为赵还真、余练虹的失踪,先后有万钟乐、余上征这两位术门执事来找麻烦。
请问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就是本公司一个老老实实的打工人吗,只想安安稳稳上班、下班,就像今天的梅谷雨……”
这番话说得老钱也有点尴尬,咳嗽一声道:“还是你看得明白,这应该也是你我的修行。”
何考:“我也有看不明白的,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对付一个梅谷雨,就算能够得逞,对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尽管已经布置了法阵,老钱还是下意识地以神识拢音道:“我怀疑,仅仅是怀疑啊,梅长老可能是宗法堂抛出来的一个饵,而她也是自愿来做这个饵的。”
宗法堂可能是要钓大鱼,有多大我们可能都想不到。目前这些动静都是小打小闹,这要到了翻牌的时候,可能就是大事!
这话只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我可是连姚少兰都没告诉,也不想让她知道太多瞎担心,她别被捎进去就好,而我们两个好像已经很难置身事外了。”
何考:“你说这话——有依据吗?”
钱固然:“没依据,就是怀疑。”
何考:“那么你说的这个大动静,会在什么时候?”
钱固然似是很犹豫,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据我猜测,这一个半月应该还不会有事,至少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假如真要出大事,应该等到一个半月之后。所以这段时间梅长老肯定不会离开的,她还会继续在我们公司上班,你也做好思想准备吧。”
何考:“一个半月?你说的这么准,还有零有整的,总不可能是无凭无据吧?”
钱固然连连摇头道:“真的就是我的个人猜测,至于为什么,无凭无据的,我也绝不能乱说。”
老钱说他不能乱说,应当有两层含义,其一是这个时间不是他乱说的,其二是他这么猜测的理由不能说出来。
何考又领教了老钱的嘴严,再怎么追问,老钱都不解释自己为何会这样猜。他能对何考说出自己的猜测,已经是相当够意思了。
**
本章标题是“斜风乱雨不多言”,没想到还是得说几句,因为我看到章说中争论的比较激烈,主要针对钱固然杀王厨师这个情节。
有争议很正常,因为一个有生命的人物形象,就有自己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有复杂的层次。
作者的任务,只是在描写冲突,每个人物会做怎么做,是由人物决定的,有其当时处境以及目的。
他(她)可能做错了,可能做对了,很能不妥当,可能很过分。每个读者都可以对其做出分析评价,这也是文学作品意义和价值所在。
我们都可以讨论老钱与厨师的行为对错,然后分析他们各自为什么会那样做——这是正常情况。
就算人物有自己的解释,也未必有道理,我们可以去分析批判。
但你不能要求书中某个人物乃至每个人物的言行,都必须完全符合你的观念,这是荒谬的。
我也不是很喜欢老钱,但钱固然就是钱固然,不是你也不是我。
读《水浒》的时候,感觉李逵就是个变态杀人狂,但我不会要求他不是,更不会要求书中不能有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行为。
读《红楼》的时候,我也很不喜欢薛姨妈一家,但是评判的界限不能混淆。
如果将这样的批判,偷换到对作品的攻击,乃至对作者的人身攻击,这更加荒谬且不可接受。
有人可以不喜欢人物、不喜欢作品,但是请不要这样偷换概念带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