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九郁帶她來的地方叫做楓谷。
他對白茸說:“這是五十年前, 我歷練時曾遇上的一處秘境。”
妖界也像人間一樣,分布着許多秘境,這秘境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哪個大能留下的, 不但範圍極大, 而且很是隐秘, 從外頭極難攻破, 只能由着裏頭住民邀人進去,九郁多年前意外救了一只出身楓谷的小妖,自己也受了傷,對方把他帶了進來養傷。
這一間屋舍不大, 但是五髒俱全, 白茸走進廳堂,随便看了幾處,發現楠木椅子還光潔如初, 沒有半點灰塵。
白茸略微驚詫, 九郁說是有五十年沒有回來過這裏了, 她原本以為室內會落滿灰塵, 看室內卻比她想象的幹淨許多。
兩人正說着話,有人推開了身後大門,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
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 圓臉, 面頰紅撲撲的:“九郁哥,你終于回來了,我一直幫你看着你家裏東西呢,前幾日剛灑掃過, 你看,屋子現在幹淨吧。”
她還沒說完, 便看到了他身旁的白茸。
那姑娘原本還歡欣雀躍的,這一下,面上笑意就緩緩消失了。
九郁笑眯眯的:“我說呢,這屋子怎麽這麽幹淨。本來都準備好了叫人打掃。”
“這位是……我馬上要成婚的未婚妻。”他給那姑娘介紹。
說到這裏,九郁偷偷瞧了一眼白茸,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面頰。
“這一位,是我以前救過的小妹妹,叫小錦,便是她帶我來楓谷的。”九郁也對她介紹了一道,“她是只兔妖,在楓谷土生土長長大,你以後若是想去哪兒玩,可以尋她帶路。”
聽到未婚妻這個字眼,小錦瞪大了眼,看向她的目光也帶着隐約敵意。
搬運行李的小厮趕了過來,九郁便趕着指揮他們布置物件去了。
他顯然完全沒在意到小錦細微的情緒變化。
九郁素來比較粗枝大葉。
他尋了人從雲辇上搬下行李,又叫小厮和墨柳綠衣一起過來布置,雲辇上确實捎帶了不少王妃給他們置辦的昏禮用物,這麽多人一起忙活下來,室內很快變了樣,有了新房的紅火熱鬧和喜氣。
小錦也沒走,就這樣杵在門口,也不說話不做聲。
白茸倒是平靜,也沒多詢問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招呼小錦落座喝茶,聲音很輕柔:“姑娘不如進來喝口茶?今日我們剛搬來,事情多,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她随意穿着一身半新不舊的翠綠衫子,挽着雙環髻,發色鴉青,面容清麗,除去略微蒼白了些,整個人都挑不出什麽錯處。
小錦瞧着桌上擺着的茶具,看出都是陰山王府出來的物什,上頭印着陰山的家徽。
小錦緊抿着唇,也沒回話,茶水都沒接,扭頭就跑了。
“真是沒禮貌。”墨柳瞧着很不喜歡,不過,她倒是有些意外,為着姑娘如此平靜。
“姑娘,你不多問問世子這事兒嗎?”她瞧着九郁出門了,小聲問白茸。
陰山王府素來都是一夫一妻,白茸嫁給了九郁,自然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這些亂七八糟別有心思的女人,都應該提前打開些。
白茸一笑:“有什麽好問的。”
“我信九郁。”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原來,這便是未來的陰山王妃的氣度。墨柳很是贊佩。
這一日,衆人都收拾到很晚,方才徹底安定。
因為離元宵還有幾日,兩人現在依舊分房睡着,白茸與他在雲山一起生活一年多,倒是也沒什麽不适應的。
她如今身體比從前虛許多,尤其前一日走多了路,晚上又做了噩夢。
第二日,足足睡到了午時才起床。
到了第二日傍晚,九郁卻神神秘秘拉她出門,說帶她去看看好玩的。
白茸便換了一身衣裳,略微梳妝打扮了一番,好脾氣随他一起出門。
楓谷比她想象的大許多,這裏屋舍都是依山而建,被山谷中傾斜而下的瀑布河流一分為二,然後蜿蜒着順着山道一路往上。
兩人的屋舍在半山腰,九郁一直帶着她爬山,白茸擦了一把汗,坐在路邊石頭上歇腳,視線卻忍不住被路邊的一座小小的祠堂吸引了。
那是一個很是簡陋的小祠堂,供奉的神像前放着三四個碟子,裏頭裝着貢品果子,竟然都還新鮮。
白茸愣了一瞬,看着那一尊神像,只覺得莫名眼熟。她愣道:“這,這是甘,甘木神女?”
為何妖界也會有人供奉她,按理說,妖界不應該對神女恨之入骨嗎?
九郁解釋:“妖界也不全然是不喜歡神女的。”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連接人間和妖界的那一棵巨樹嗎?”他對白茸說,“那棵樹,叫做倒懸翠。”
“倒懸翠便是妖界一根蒼雲楔的一部分,你若是把三界想象成三個不同的空間,其中,玄天結界是将二界分割開的一張紙,但是,空間的骨骼卻另有其物。人間和妖界,在天地分離之後,都是靠蒼雲楔支撐起來的。”
聽到這些陌生的字眼,白茸很是迷茫。
九郁笑了,換了種說法:“你應該知道當年,我們英明的天闕陛下,在統一了妖界之後,還想過要破壞玄天結界,進攻人界吧。”
這個白茸知道,她點了點頭。
九郁道:“我不能清楚地知道陛下的想法,但是,約莫可以推測出一些。除去他想成就一番宏圖偉業之外,還有個原因,就是當時支撐妖界的蒼雲楔出了毛病,按理說,人界和妖界各有兩根蒼雲楔,方能維持空間。一千年前,妖界的蒼雲楔卻開始了莫名的坍塌。”
白茸很聰明,可以說是一點就透,她迅速擡眸看向九郁:“所以說……”
九郁點頭。
按照大部分妖樸素的想法和天闕一貫的行事作風,解決方法必然是——既然自己的壞了,那便去搶別人的好的來。
奪走人界的蒼雲楔便好。
只是,此舉還沒有完成,天闕便死在了神女手中。
關于神女到底是如何殺掉天闕的,其實現在依舊衆說紛纭,至今卻依舊沒有定論。
天闕隕落後,她回仙界前,神女用盡了全力,用某種仙法,暫時修補好了妖界的蒼雲楔,并一直維持到了現在。
因此,妖民對神女一直有兩種不同的說法,其中之一便是高血統的好戰派,他們希望可以在天闕的帶領下攻占人界,到時候,蒼雲楔的問題自然可以解決。這一派的妖将對于甘木恨之入骨。
另外一邊卻是主和派,只想在妖界好好生活,并不願意背井離鄉去人間的,這一派以低血統的山野小妖為主,雖然數量多,但是沒有多少話語權,所以聲音也很小,只是,他們陸陸續續一直在民間偷偷供奉了神女像。
天闕剛隕落的那會兒,神女像在妖界是違禁品,看到了會被查處。
後來,日子久了,便也沒有多少妖管了,于是,許多小村中都開始陸續出現了神女祠。
九郁其實自小也是聽着神女的故事長大的,他的玩伴也多是妖界貴族,因此,這些玩伴都對神女厭惡仇恨。
只是,九郁卻不讨厭她,他第一次去人間看到神女像時,甚至很是癡迷,仰目看了許久。
後來,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把自己定居的地方選在了雲山,離天闕舊日宮闕地址如此近的對地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忍不住從宮中取出了那一截小木頭。
白茸輕輕點了點頭,這些故事的信息量對她而言有些大,聽着太陽穴有輕微的刺痛。
不過……白茸看向那一尊柔和悲憫的神像。
想到自己以前在人間見過的祠堂,心中竟然安定不少。
那一日她被三個丹修追殺,重傷後,差點死在被暴雨中,也是遇到了一間在荒原中的神女祠,最後方才得救。
聊着聊着,她也休息好了,于是九郁拉她起來,兩人繼續往山腳走。
還隔着一段距離,白茸愣住了。
在那一片最開闊平坦的河谷地方,竟然出現了那樣繁華的一條燈道。
夾道數不清的楓樹樹梢上都懸着燈盞,皎若流光,點點流螢。
她完全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秘境中,竟也會有人辦元宵燈會。
九郁走在她身側,一直注意看着白茸眼神。
他笑問:“你們人類姑娘是不是都喜歡這些?”
楓谷中居住的族裔很複雜,人、妖、仙族都有,因此習俗也複雜,便是各界習俗混着一起過。
白茸低了眼眸,良久,終于輕輕點了點頭。
“喜歡便好,走,帶你去玩玩。”九郁只要她高興就好,于是陪着她一路玩。
路過攤販時,他給她選了一盞花燈,不由分說塞入了她手中,要她拿着。
白茸:“你知道花燈會的習俗呀?”
九郁不假思索道:“我看別人都有,你喜歡嗎?”或許是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點過傻了,他只能朝她一笑,琥珀色的眼裏滿是笑意。
白茸唇忍不住愣了,擡眸看向那雙眼。
九郁雖原身是蛇,卻無半點她曾經印象中蛇的陰冷,反而更像某種大型犬科動物。
兩人眼睛顏色酷似,那人的一雙眼更狹長些,平日只覺冷清秀致,一旦他沉下面容冷眼看人時,便覺出十足的傲慢睥睨的煞氣來。更像可怕的冷血的獸。
她雙肩微微發顫,努力讓自己思緒全放回九郁身上。
九郁在楓谷相當有人望,許多攤販都認識九郁,一路上,到處都是不認識的人和他熱情打招呼,九郁一一耐心回複過去、
“這一位是?”她更是被無數人詢問。
“我的未婚妻。”九郁便答。然後說他們昏禮在即了,笑容滿面地邀請這些人到時候來昏禮玩,人多才熱鬧。
白茸最開始還會不好意思,聽多了,也習慣了。
“這個你喜歡看嗎?”走到一處戲臺邊上,九郁又問。
這裏竟然也有唱傩戲的。
妖界的傩戲比起人間更加精巧華美,正在唱的這一出折叫做《捉黃鬼》,這一出傩戲講的是天鬼入世,給世間帶來無數災殃,洪水、瘟疫、火災……最後,衆人将邪惡的黃鬼處以火刑。
白茸便随着九郁,随便看完了這處,看到有幾個頭頂着各種耳朵的精怪也擠在人群中,在折子結束時鼓掌,不由也覺得幾分案可愛。
傩戲一般都會販面具。
白茸崔錯開了視線,預備叫九郁走,對面卻走來一玄衣男人,面上覆着一個青面獠牙的猙獰鬼面。
白茸頓時走不動路了,腳像是生了根一樣,被釘在了地面,面容瞬間褪去血色。
那男人也注意到她了。
畢竟她反應實在太大,太明顯。
他撓了撓頭:“小娘子,我吓到你了?”
摘下面具之後,露出的是一張濃眉大眼的男人的臉,平平無奇。
她耳朵邊似乎還在嗡嗡作響,低了眼,小聲說:“抱歉。”
九郁拿着兩串糖葫蘆回來,塞了一串給她:“怎麽了?”
“羅山,你欺負我未婚妻了?”他不客氣,錘了這男人一拳。
“九爺,你可真是冤枉人了,你家這小娘子,在路上,一看到我這面具,就給吓得臉色發白,站這一動不動,怎成我欺負她了。”
“沒事的。”她拉了九郁衣角,拉着他快走。
走出了一段,她才意識到自己汗水涔涔,面色蒼白。
一陣冷一陣熱。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她太傻了……已經過了那麽久了,那個面具早沒了。
況且,當時她哭着,卑微地從楚挽璃手求回了那個面具,之後就小心地藏在了青岚宗自己的住處,鎖在了匣子裏。
這面具也不可能在他身上了。
“阿修羅傩面醜是醜了點,有這麽可怕嗎?”九郁摸着下巴。
“阿修羅?”
“對,方才那一張是阿修羅王的傩面。”
傳聞中的阿修羅王生于海底,是一位嗜戰的惡神,與天帝的那一場惡鬥,流血漂橹,死傷無數。
曾經那一場花燈會,少年少女兩情相悅,都是情窦初開,心裏眼裏都只有彼此。
只想着,在一起的時間能多一點是一點。
那時她滿心滿眼都是他,戲其實也沒聽進去多少,止不住小鹿亂撞。
那一場傩戲,她被他借故牽起了手,就牽了好久,壓根沒聽進去一個字,聽完後,還稀裏糊塗的,以為那是尋常羅剎面具,買了便送了他。
如今回看,那是不是其實是一句谶語。
天道在提前告知她。
他是食人的惡鬼而非谪仙。
她食不知味,呆呆咬着糖葫蘆,唇沾了豔色,九郁一瞬不瞬看着。
只覺她人比花嬌,簡直太好看了。
只是……他有些忸怩,想着反正就一日了,明日便是他的妻了,便又忍了,只是拿手帕,叫她自己擦了擦。
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擴散開。
把她拉回了現實,白茸朝九郁真情實感笑了笑。
她心想。
如今,她和九郁在一起很好,很安穩,很幸福。
九郁把她救了回來,又給了她一個新的家,她從心底感激。
她現在大部分時候都很平靜,很少有那樣可怕激烈的情緒波動。
可以過上不做噩夢,不發寒疾,不被羞辱的安穩日子。
她不奢求什麽更多,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
這一日清晨,天光未亮,還霧蒙蒙的。
陰山王聽到下屬彙報,龍君已經抵達陰山時,登時便驚醒了過來。
他頓時慌張得從卧榻上怕了起來,披上外衣,收拾着穿上了靴子。
“九郁呢?”他邊穿着衣,邊問王妃。
王妃也被他慌張感染,語氣不由得有些飄:“九郁提前下山了,說是要帶小木出去玩幾日。”
“這孽障。”陰山王氣得不知如何是好,赤色的臉漲得更紅。
知子莫若父,他如何不了解九郁的心思,無非是就是見他不同意他們的婚事,想要先斬後奏罷了。
陰山王戴好發冠,急匆匆問王妃:“你可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九郁臨走前和王妃說過,王妃遲疑了一瞬,對上丈夫要吃人的目光,最終還是不得已說了出來。
“走,速速和我一起去見龍君。”陰山王不由分說。
……
雲霧之中,那一盞有夔龍印記的雲辇停在山巅。
他獨自站在白玉觀景臺上,眺着遠方。
打扮很簡單,一身便裝。
陰山王和王妃匆匆趕來,行禮。
陰山王道:“匆忙之下,禮數不周,還請龍君不要見怪。”
說完,他方才擡眸,去看沈長離臉色。
他面上倒是也看不出多少怒容。
“臣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宴會。”陰山王試探。
龍君沒什麽反應。
他方才說了到這裏後的第一句話,聲音不高,聽在陰山王耳中,卻宛如一道遲來的炸雷,轟得陰山王七魂六魄掉了一半。
他問:“陰山九郁在哪?”
“犬子正好出門游玩了。”
“游玩?”他重複了一遍。
陰山王跪拜道:“九郁此前不知那女子和王上有舊。”
“臣現在立馬去喚回他。”
沈長離沒言語。
遠處赤色山脈在雲霧中蜿蜒,看不清晰,朦朦胧胧。
他狹長上揚的眸子微斂,輕聲說:“孤素來有個怪脾性,但凡用過的東西,再不合心意,寧可毀了,也不會再讓別人用了去。”
“世子現在在何處?”他再問了一遍。
王妃面色發白,觀景臺上風聲呼嘯,将她挽好的鬓發都吹亂。
他站在那裏,分明神情淡淡着看着你,卻讓人從骨子裏發寒。因身上透出的血腥和殺伐之氣。
和那宴席上的溫潤青年宛如不是一個人,他這兩張面孔切換得天衣無縫,卻判若兩人。
過了一瞬。
陰山王道:“去了,陰南的楓谷。”
他略一颔首。
他這一次,來得走得也快,待到青年背影消失後。
陰山王妃克制不住垂淚,哭喊道:“你為何要告訴龍君九郁在何處?
“你這老不死的,是不是要害我孩?”她完全不要了儀态。
他看起來就是來者不善,以這一位傳聞裏的心狠手辣,萬一将那些對付佞臣的手段用在九郁身上,他如何受得了。
“你真以為,我守口如瓶,龍君就找不到?”陰山王疲憊道。
以他的修為和如今的地位,找到九郁,只是時間早晚。
甚至他可能早就已經知道了,只是最後給他們一個機會。
或者,就是單純就是想看他們主動說出來而已。
這種時候,他順着來,說不定還可以保住九郁。
陰山王心中明白,按道理,龍君怎麽也應不至于為了一個普通的女人動陰山的世子。
可是,這位心思詭異莫測的龍君,又實在是讓他心中沒數又惶恐。
“之後怎麽辦啊?”王妃抽噎。
陰山王道:“備雲辇,也去楓谷。”
……
寬敞徑直的雲辇之中,還坐着一個人。
一個女人,眉眼豔麗,只是也略顯憔悴。
湟灼被從湟水喚來,在雲辇中,方才完整聽到了那一場對話。
陰山王妃是她同族的遠房姑母,以前她一直把她當未來的婆母看待,知她一貫是好脾氣,端莊貴氣的王妃,也是第一次她這般失态模樣。
湟灼父母交待了她,要她一切順着王上心思來。
湟灼也約莫可以猜出些,沈長離這一趟要帶她一起的原因。
一是防着他路上頭疾發作。二則是,要帶她去見九郁……為了他們之前婚約的事情,陰山這段時間隐已經有松口的意思,湟灼家的長輩也同意她繼續與陰山聯姻。
沈長離坐在她對面,随意靠坐着,低垂着眼,似若有所思。
他眼睫生得長而密,這般垂目安靜思索時,竟顯出幾分沉靜無害來。像是一個可以被擁有,被馴服的男人。
只是,當他擡起眼看過來時,這樣的錯覺便瞬間消失了。
“陰山九郁為何不要你?”
語氣聽不出情緒。
湟灼說:“臣不知……或許,是因為臣太乏味。”
他說:“那女人比你乏味多了。”
陰山九郁為什麽要她,不要湟灼?
因為喜歡?
他情緒少有波動,身體可以被女人輕易挑起欲望來,在他看來,女人都差不多,也從未對誰生出過喜歡或者愛這樣的情緒。
只有白茸是個特例。
從前,她便可以讓他清晰地感覺到仇恨與厭惡。
後來,白茸死了,那股感情卻也沒有消失。
幾百年過去了,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麽還沒有忘了她。
反而愈演愈烈,折磨了他幾百年。
沈長離确實不能理解。
陰山九郁是純血的騰蛇,和人類成婚,自然會降低血統,生出的混血後代也都是劣等品,為人為妖都不容,只能一生痛苦。
他沒有後代,也不喜歡幼年獸崽。以後一旦決定要了,自然也只會選擇高血統的女妖獸。
路上,沈長離看向窗外的雲,他少有這種懶散姿态:“以後,你為陰山九郁的正妻,她便作妾吧。”
湟灼低了眼,換了稱謂:“奴家是善妒之人,眼裏只有夫君一人,到時嫁了九郁,恐因争風吃醋傷了白姑娘,反而惹得龍君心疼。”
他竟然慢慢笑了,他笑得很好看,只是極少,聲音含着點懶倦的啞,語調卻陰冷:“随你去弄,弄死了也罷。”
湟灼知他頭疾又發作了。
他這病發作起來時,意識不清,會看到幻覺,現在已經頻繁到一日一次了。
……
淡紅的雲霞,一縷縷都堆在天邊。
白茸早早将那一條革帶縫制好了,要墨柳去送給九郁。
今日一大早,墨柳和綠衣便圍着她轉,給她上妝,塗抹各式各樣的脂粉,細心給她裝扮。
對于白茸而言。
這一套成婚的流程都陌生又順利,像是做夢一樣。
她稀裏糊塗坐了轎子,被九郁背進了禮堂,拜了堂,随後又被簇擁着進了內室。
只中途被他掀開蓋頭短暫露了一個臉,九郁白皙的面容都紅着,周圍簇擁的人都紛紛開始起哄,他便連忙放了蓋頭。
之後,綠衣和墨柳便扶着她,送進了新房。
小錦握着着一個掃把,正在院前打掃,掃着落下的楓葉。
見水鏡波面微蕩,是有人進來了楓谷。
秘境很少有外人進入,但是既然進入了,一般都是有人引薦,所以她也并不害怕。
看清走在最前的來客時,小錦愣了一下。
是個好俊的公子,瞧不出是人還是妖。
一張冰雕雪砌的臉,淡紅的唇,顯然身居高位久了,看人時冷漠的檢視毫不遮掩。
沒有半點和她說話的意思。
随在他身後的另外一個青年問小錦:“陰山九郁現在可在此處?”
竟然是來找九郁哥的嗎?想着山頭上現在的鑼鼓喧天,她心中一陣難受,抿唇道:“在。”
“九郁哥從外頭帶回了個不認識的女人,說是要成婚呢。”
成婚?
華渚驚呆了,甚至連一貫沉穩的宣陽也愣住了,随即便立馬去看王上臉色。
白衣公子此時方看了她一眼:“他住在何處?”
離得近了,小錦嗅到他衣袖上散發的清幽的香。臉熱熱的,挪開了視線:“就,就住在山腰。”
她指着身後高山:“順着這一條上山的路,一直走到盡頭,再左拐,就能看到院子了。”
“哥哥,你是要去參加他們的昏禮嗎?”兔妖問了一句。
那公子原本垂着眼,此刻,卻緩緩舉目,看向半山腰那刺目的紅,唇勾出一個淡漠的笑:“是。”
小兔妖捧着花,看着一行人遠去的背影,還在發呆。
男人面上笑意無影無蹤,眸光陰沉。
成婚。
他反而笑了。
無所謂。已經夠髒夠惡心的了,他反正也能興奮,再多幾個也無所謂。
眼前卻已開始浮現一陣陣若隐若現的血霧,讓他頭疼欲裂,心中發出一團不知從何而來,沒有出口,難以抑制的火,讓他幾欲殺人。
“把出口守好。”華渚吩咐手下。
“說不定,今晚,一個都出不去。”華渚低聲對宣陽說。
比起略顯暴躁的華渚,宣陽性格更加溫和沖淡,就像是一把刀,不會質疑王上的任何決定。
宣陽眉間竟然都籠起了一層察覺到風雨欲來前的陰雲。
他道:“一切聽命行事。”
楓谷境外,已經被妖兵滿滿包圍了起來,誰都放不出去。
……
昏禮從傍晚開始,九郁還在外頭喝酒。
白茸安靜坐在床頭,素白的雙手絞在一起。
她是第一次嫁人,難免緊張。
從窗棂看出去,天色早早黑了。綠衣在室內點燃了大紅喜燭,光影搖曳間。
卧榻上鋪着纏頸鴛鴦喜被,并排放着兩個瓷枕。
白茸坐在床邊,蒙着蓋頭。
蓋頭之下,少女清麗的眉目顯出了幾分難得的嬌豔,遠山眉,櫻桃小嘴,額心還貼着桃花花钿。
如雲的烏發刻意梳成了交心髻,簪着九郁送給她的蛇形發簪。
九郁在楓谷人緣非常好,楓谷鄰裏鄉親不知他身份,但是都很喜歡他,這一次賓客擠滿了這個原本便不大的院子。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人間的納采六禮都沒有,這鬧洞房,灌新郎倌酒的習俗倒是流傳下來了。
白茸知道九郁酒量不行,甚至比她現在的酒量都不如,喝一杯就倒了看,不免有些擔心。
她披着蓋頭,坐在織金的喜被上,一雙細白的手安靜放在自己膝上,很是規矩。
外頭原本鑼鼓喧天,隐約還能聽到劃拳行酒令的聲音,這一陣喧嚣,不知什麽時候都平靜了下來。
她又坐了一陣子,有點坐不住了,忍不住叫:“綠衣,我渴了。”
沒人應答,她又叫了幾聲墨柳,依舊沒人回答。
白茸正奇怪着,便聽到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不急不緩,推開了門。
白茸頭上蒙着厚重的蓋頭,看不到外頭,只能垂着眼看地。她看到一雙一塵不染的雲靴。
那人走到了她跟前,站定,卻沒有動。
就這樣站了許久。
“夫君?”她頭昏腦脹的,試着輕輕喊了一聲。
沒人應。
白茸心中一涼,終于察覺到了不對。九郁今日穿的應是一雙赤色的喜靴。
窗子被打開了,外頭卷進來的夜風夜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雜着那人身上睽違已久的淡香沖鼻而來。
白茸尖叫堵在了嗓子眼,跌跌撞撞,從床榻上起身。
視野卻忽然一亮。
那只大手握了喜秤,挑起了她的蓋頭,毫無憐惜扔在了地上,随着那雙烏白雲靴緩緩碾過,蓋頭瞬間已皺成一團。
“找你可找得真苦。”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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