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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夜雨茫茫, 幾點磷青的幽幽荒火在荒原中閃爍,平原上蒿草瘋長,更襯出此地荒茫。

    沈長離擡步踏入祠中。

    破敗的祠堂中, 正中供臺上沒有任何香燭貢品, 只見一小截不知何時凝出的燭淚。

    只見一團破舊的草席上方還殘餘着一團新鮮水漬。&nbsp&nbsp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狹長的眸輕擡, 打量那悲憫神像。

    神女不染塵俗, 面紗之上,露出一雙清淨秀麗的眼。

    竹石村中,他便見過這神像,只是那時并未仔細注意。

    沈長離凝了一瞬, 竟擡手捏了神女下颌:“你們生得倒是不像。”

    姿态輕慢肆意, 看不出半分尊重。

    夢中,他被禁锢于天闕的軀體之中,看那女人如何耍弄他, 像是耍弄一頭愚蠢低賤的野獸, 他的龍身, 甚至都願意讓她赤足踩踏。

    白茸敢這樣對他嗎?若是如此, 想必碰他的手足都會被他砍下來。

    他也親身感受到了,冰涼劍刃捅入心中,在生息尚存時, 被生生掏心抽骨的滋味。

    他冷眼旁觀, 旁觀了一段與己無關的回憶。

    原來,煉化天闕的龍骨,還會有附贈這樣有趣的禮物。

    男人唇邊銜着的冷笑更深。

    白茸生着一張不甚端莊的瓜子小臉,嵌着一雙烏黑的桃花眼, 瞧人時水光朦胧,神情很像是某種怯懦的動物, 讓他看了便心生厭惡,尤其和夢中情景疊加,更是厭惡至極。

    她身上沒有半分神女氣質,也該就這樣一輩子困于紅塵裏頭。

    他愛看白茸哭,見她流淚,心中陡現的快感,比任何時候都強。

    祠堂中布滿了淩亂的足跡,是小巧的女子鞋履痕跡,水痕一路通往了祠堂外。

    他眸光掃過,無動于衷。也并未有半分要追過去的想法。

    離開祠堂前,沈長離随手彈出一簇蒼白的冷焰,倏爾籠罩住了整間祠堂。這一場荒原中的火,燃燒了足足半個時辰,直到将整座祠堂都付之一炬,燃為灰燼,一絲不剩。

    烈火中,神女神情依舊悲憫,像是在看着棄她的而去的那個清俊男人。又像是透過他,在看着芸芸衆生。

    *

    一個時辰以前。

    白茸還陷入在夢境裏。

    她被困在浮島上,與黃衣男子對弈。

    她低眸看了一下自己打扮,身上是鲛紗織成的純白紗衣,烏發一直垂落到腳踝,像是她,又不像是她。

    白茸以前曾習過圍棋,得閑時常與沈桓玉對弈。沈桓玉自小做什麽都拔尖,卻唯獨不擅棋藝,每一次都輸給她,他願賭服輸,心甘情願被她支使做各種事情。她每次贏棋之後便會樂滋滋的偷笑,他自己不愛笑,卻最喜歡看她笑,每次都能不動聲色看很久,把她看得都羞赧不好意思。

    白茸與外人對弈很少。

    眼看黑子棋路将盡,她出了一招,棄一子,入虎口,引誘白子入陣。

    這是她以前常用的一招。

    置之死地而後生。

    只待落子收局,黑棋便可以反過來絞殺白子,場面局勢完全變換。

    她棋風便是如此,水利萬物而不争。

    随着那顆晶瑩的棋子即将落于棋盤。

    那一片方寸棋盤竟然開始變換,以天地山河為局,棋子瞬間化為千軍萬馬厮殺。

    白茸手指頓了一瞬,竟猶豫了一瞬,那一顆棋子沒有落下。

    棋盤上白子轉瞬已經化為一條銀白色的冰龍,占據了半面棋盤,将她執的黑子狠狠絞緊,貪婪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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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局結束。

    白茸神思不定,胸口還在起伏,不知剛才那一瞬發生了什麽。

    對面的黃衣男人端詳着她,嘆道:“你還有塵劫未了,待過段時間,徹底了卻,再來陪我對弈吧。”

    旋即,他伸出一只手掌,輕輕一推。

    随着一陣眩暈,白茸被從夢境中抛離。

    她依舊躺在那一處破舊的祠堂裏。

    幾秒鐘後,她神魂歸位。

    袖裏緋依舊別在她的腰間,那一柄銀色長劍被她緊緊抱在在懷中。

    祠堂中,神女像悲憫低眸看向她。

    白茸拄着長劍,勉強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外頭走去。

    還在下着暴雨,荒原寂寥。

    她身體依舊滾燙,高燒還沒退,氣旋內靈力遲滞,一運轉,便是一陣劇痛。

    想必是傷到了經脈。

    楚飛光這次沉睡得格外之久,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任何蘇醒跡象,不知和她如今靈力如此衰微是否有關。

    自從白茸在西平獲贈新劍之後,袖裏緋與她說話的時候也越來越少。

    這一路走的極艱難。

    好在那幾個赤衣男人沒有再出現。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于見到了營地一點在雨中搖曳的火光。

    她去尋顧寐之時,顧寐之正在帳中與晁南一起用晚膳。之前兩人去了潮梧見李汀竹,在潮梧城待了一段時間,今日方才回來。

    看清白茸模樣之後,顧寐之詫異至極:“你怎弄成了這般模樣?”

    她一側面頰青腫着,鴉青長發披散在肩上,未曾束起,面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乍一看,簡直像是一個雨中浮現的清豔女鬼。

    白茸沙啞着嗓子:“師兄,我在去荒原斂妖屍的路上,遇到了幾個邪修,他們自稱是……丹鼎來人。”

    她與那兩人對陣時,持刀的男人隐約與她說了一句,叫她不要做無畏的抵抗,他們與青岚宗有交易,這一批貨,無論如何,最後還是會到他們手中。

    白茸以前在丹柏峰那麽久,耳濡目染,也知道黑市上這些妖獸屍體的用處,藥修煉制各種被禁止的秘藥時,高階妖獸妖丹與屍首,是極為重要的原料。

    那些秘鑰都是被仙盟明令禁止的,白茸想起,她聽祝明決說過好幾種,有的可以讓人神志全失變成提線木偶,有的可以經脈全毀為代價強行提升修為,還有用蛇妖汁液提取的致幻讓人成瘾的丹藥,被禁多年後,方才慢慢消失在市場上。

    從妖界過來的妖獸靈力精純,煉制的丹藥藥效也極佳。

    這一車妖獸屍身,若是真要給丹鼎,白茸寧願毀了。

    顧寐之愣了:“丹鼎?”

    白茸啞聲道:“他們說,與青岚宗有交易,過來收取妖獸屍身。”

    一旁晁南愣住了:“師妹……你,你在說什麽?”

    顧寐之艱難道:“這不是能瞎說的事情。”

    “丹鼎臭名昭著,如何會與青岚宗有聯系?”

    “白師妹,你是不是太累了導致認錯了人。”晁南面頰漲紅,“還是腦子糊塗了?”

    顧寐之是中途來青岚宗的,晁南卻是青岚宗一手栽培出來的弟子,自小在青州峰上長大,對宗門感情很深。

    少年便連脖頸上都綻出了幾根青筋,他很喜歡白師妹,但是這與承認自己引以為傲并且視為家園的宗門與邪修暗中勾結是兩回事。

    “顧師兄,你之前與我說過,李疏月不是就是童歡曾在黑市的拍賣會上拍來的?”白茸口齒清晰,雖然聲音沙啞疲憊,但是沒有半分糊塗樣子,“那時,我記得你與我提過,黑市拍賣會便是由丹鼎暗中主持的。”

    “那三人親口所說,要将我拿去拍賣。”

    顧寐之語塞了一瞬:“以前我在合歡宗,因争風吃醋,被栽贓誣陷廢了功法,逐出師門,是青岚宗收留了重傷的我。”

    “這麽多年,我們宗門修士一直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從未有過你說的這般事情,至少我沒有看到過。”

    “絨絨,這是很嚴重的指控,若是沒有确鑿證據,還是……”

    正派仙門,聲名最是重要。青岚宗已有千餘年歷史,一直矗立于仙門之首,從未有過什麽醜聞。

    若是門內弟子在外傳播這種沒有證據的流言蜚語,結果只會是被暗殺,清理門戶。

    白茸沉默了,沒有再繼續說,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不需要顧寐之說完,她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答案,和顧寐之幾人相識一場,她不想讓他們的關系結束于如此尴尬的局面,也不想逼迫他們做出什麽選擇。

    這是她自己的路,左右需要自己走完。

    “絨絨……你等等,我給你治療一下。”顧寐之追出帳子。

    白茸沒有回頭:“謝謝師兄…不需要了。”

    他悵然若失,看着她纖細的背影,像是一只孤鴛,沒入了冷雨之中。

    ……

    莫軒正在安排回宗的雲舟,見到白茸時,略一思索,想起她來,皺眉道:“怎這麽晚才回來?”

    因為妖祭在即,壽楚大部分修士都撤走了,白茸應該是回撤的最後一批。

    他看她孤零零一人:“妖屍呢?”

    白茸輕聲問:“莫長老,妖屍可否過十日再交回宗門?”

    按照規定,被帶回青岚宗後,這些妖獸屍身會由戒律堂安排修士統一銷毀。

    莫軒拒絕得毫不猶豫:“自是不可。”

    兩人視線交錯了一輪,少女形容狼狽,鴉青的鬓發散亂,眸光卻極亮,像雪地中驟然燃起的一簇烈焰。

    她道:“那便對不起,白茸今日只能在此處,先行替宗門銷毀了。”

    莫軒這才看清,她纖細的指間,竟夾着一道天火符箓。

    白茸解開了禁制,那一輛繪制着青岚宗标識的馬車,原來便一直就停在他眼前。

    待莫軒反應過來時,白茸已經引燃了符箓,那一馬車妖屍,當着他的面,被烈火灼成了灰燼,完全不能用了。

    這少女看起來柔順內向,悶不作響,莫軒在青岚宗數百年,卻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狂悖弟子。

    “好,好。”他反而氣笑了。

    “白茸,你想明白了。”莫軒道,“做事,便需要承擔後果,這是掌門下令要帶回去的妖屍,你既目中無人,執意要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那也怪不得人。”

    她白皙的面頰上青腫未曾消退,整個人很是凄慘,但是眸中光華烈烈,沒有半分後悔的意思。

    莫弈倒也是個惜才之人,白茸是之前宗門大比魁首,內門弟子,年紀輕輕的結丹期修士。

    只是,青岚宗等級分明,律例森嚴,他不能為白茸一個人壞了規矩。

    莫軒沉着臉道:“帶走。”

    兩個化神期修士已掠出,奪了她的劍,将她雙手反剪在背後。

    “絨絨!”顧寐之追出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見到那一車妖屍灰燼時,禁不住目瞪口呆。

    白茸朝他笑了笑,神情很寧靜,也并無悔意。

    她被押解上了雲舟,随即被扔入了一件狹窄的小房間,雙手被反剪到身後,雙手雙腿都被鎖靈繩捆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她還在發燒,身上傷口也沒有治療,有幾處又開始滲血。

    白茸閉了眼,行了一日,終于有個女弟子給她送來了一碗水,白茸朝她感激一笑,喝完了那一碗水。

    青岚宗雲舟速度極快,從壽楚到青州,不過兩日。

    到了宗門後,白茸被扔入了水牢最深的一層。

    水牢比起以前見過的荒蕪了許多,空空蕩蕩的。

    白茸唇瓣幹裂,整個人依舊處于半昏迷的狀态,腦子燒得稀裏糊塗。

    被扔進來之後,她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周圍環境,便又陷入了半昏迷。

    *

    楚挽璃心情不是很妙,尤其在得知那一馬車妖屍下落之後時。

    她煩躁地在密室內來回踱步,身後那張門,卻在這時無聲無息打開了。

    那個高而瘦的赤衣男人出現的時候,楚挽璃吓了一跳,險些驚叫出聲,勉強抑制住了。

    來人用兜帽遮了面容,看不清模樣。

    他落座,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楚大小姐,第一次見面,幸會。”

    “在下丹鼎堂主祁放。”

    堂主?

    楚挽璃沒想到傳聞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祁堂主,這一次竟然會親自過來。

    她背着楚複遠,暗中聯絡了丹鼎,原本是存着一石二鳥的心思的。

    叫他們過去直接收走那些妖獸屍身,順便帶走白茸,借丹鼎的關系網,将白茸拍賣出去。

    楚挽璃以前只從木槿嘴裏聽說過黑市的拍賣會,轉眼就想到了白茸。

    沈長離若是想找人,白道之中,沒有他找不到的人,可是,丹鼎不一樣,他們地下關系盤根錯節,一個小小女修,被拿走了,便像是彙入了大海的水滴一般……縱然找回來了,那時的她,哥哥也定然再看不上了。他愛潔,眼光又極高,從來只用最好的。

    楚挽璃沒想到的是,白茸竟能從丹鼎手中逃出來,還毀掉了那一車妖屍。

    她那雙玉白細嫩的雙手緊緊糾纏在一起,顯然心煩意亂,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一位陰骘瘦削的堂主倒是朝她笑,手指敲在膝上:“楚大小姐,你之前與我們的人做交易,似乎暗中隐瞞了信息啊。”

    說是叫他們去拿妖屍,順帶收走一個爐鼎。

    “你道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男人撫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卻沒有提起過,那是在青岚宗大比上奪魁過的,你們青岚宗的內門女劍修。”

    他說話不急不緩,說這話時,倒是也看不出有多生氣。

    楚挽璃卻聽不得別人提起那一次大比,一時沒有管住脾氣,竟沖口而出:“誰知道,你們派過去的人連她都收拾不了。”

    祁堂主露了個陰沉沉的笑:“哦?看來……楚大小姐,是在抱怨我們做事不力?”

    他身體前傾,兜帽微微滑落,露出半張猙獰醜陋的面容,灰黑的面頰上,皮下似還隐約有脈絡在隐隐跳動,吓得楚挽璃當即挪開視線,不敢再看。

    他們派去的三個護法都死了,死狀凄慘,十根手指都被一根根削下,身上卻沒有殘餘任何氣息,壓根尋不到是誰殺的。他們沒有拿到約定的妖屍,還折損了人手。算起來,這倒是他們丹鼎與人交手做事,第一次吃這種啞巴虧。

    楚複遠與他們暗中合作這麽多年,雙方只能是說處于平等地位,丹鼎并不懼怕青岚宗。

    楚挽璃看人下菜,見這男人眼神,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這種情緒:“可,可是這也不賴我。”

    她已經開始後悔今日獨自來見這詭異的堂主了,早知道,便應全部交給爹爹處理,或者是……等哥哥回來。

    “哥哥去了蓬萊,過兩日就回來。”她唇發顫,下意識道,“你們若是需要什麽補償,到時候,我可以與他說。”

    “哦?”

    祁堂主停頓了一下:“沈道君?”

    不得不說,沈負雪未婚妻這個頭銜,倒确是唬人,比青岚宗掌門之女要好用許多。

    見他這般反應,楚挽璃終于也不再那麽害怕,稍微坐正了一些,只在心中默默祈禱,沈長離可以快些回來青州。

    卻見祁堂主又露出了個醜陋猙獰的笑,饒有趣味道:“沈道君既是你未婚夫,你們都快合籍了,那他是否知你真身?”

    楚挽璃迷惑:“什麽真身?”

    “你是楚複遠與幻妖之女的這個秘密。”男人聲音嘶啞,像是毒蛇盯準獵物一般,又像是蠱惑,“你身上有一半妖物血統,乃是半妖之身。”

    楚挽璃瞪大眼:“你在說什麽?”

    “你莫非就沒有懷疑過,你天生桃花如此旺盛,誰都喜歡你,又是一純金靈根與太陰女體。”他譏笑道,“你如今,是不是壓根沒有三歲以前的記憶?”人與非人的混血,三歲後方能控制化形,之前都是妖相,楚複遠要瞞着楚挽璃她的血統,便定然會抹去她三歲前的記憶。

    他見楚挽璃反應,倒是覺得有趣,楚複遠與他做了一輩子交易,大半其實就是為了這個半妖女兒,她從小到大吃的丹藥,至少有一半,便是出自他們丹鼎之手,如今,竟然對他們如此懼怕。

    楚挽璃後退了幾步,覺得他就是個瘋子:“爹爹說我小時曾發過一次高燒,忘了以前的事情。”

    “忘了?我看,是被楚掌門消除的吧。”

    “你在說什麽鬼話。”楚挽璃尖叫道。

    她已經猝然站起身,撞倒了那一把黃梨木椅子。對面裹在赤袍中的男人只是冷笑,倒是并未發怒,他蒼白的手指擱在扶手上,有節奏的敲擊着,不急不緩。

    楚挽璃已經轉身,跌跌撞撞從密室中跑了出去。

    那個詭異的男人實在是太可怕。她開始後悔起來,自己為何會和這種人有交集,都怪白茸……如果不是因為她,她這輩子都不至于置身如此恐怖的境地。楚挽璃養尊處優,從小還從未受過這般驚吓。

    楚挽璃一路跑回了水榭。

    那晚的事情,像是夢魇一般,她沒法從記憶中消抹,但是也就這樣過去了,之後也并沒有人再來找她。

    楚挽璃便也逐漸開始放下心來。反正她做了什麽,爹爹都會給她收拾好爛攤子。

    她和沈長離的婚事就定在立秋,如今楚挽璃心煩意亂,更加劇了對他的思念,開始一心一意期待沈長離從蓬萊仙境回來。

    她想找他尋求安慰。

    至于那日那祁堂主說的話,楚挽璃只當是胡言亂語,妖言惑衆。

    不料,過了幾日,她出門時,撞見了夏金玉與木槿,兩人原本正說着什麽,見到她忽然都住了嘴……甚至不止他們,青珞峰上弟子,瞧她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幾分這樣的怪誕。楚挽璃在家大光其火,發了一次怒,方才終于打聽到。

    青岚宗掌門之女楚挽璃,乃是半妖之身的流言,如今已在整個修仙界傳得沸沸揚揚。

    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待這消息傳回青州二十八峰時,已時甚嚣塵上。

    楚複遠調動了青岚宗與他的所有人脈,去鎮壓這道流言蜚語,謠言愈發惡劣,鬧得滿城風雨,止無可止,甚至終于也傳回了清珞峰上。

    唯一能稍微打擊這一樁謠言的事情,便是沈長離沒有與她取消婚約。

    光風霁月,獨坐高臺的沈道君。

    他如何會與一只半妖定親呢?沈長離的不回應,便是對這一樁留言的最好打擊。

    楚複遠這段時間肉眼可見的蒼老了許多。

    這一夜,他正與心腹議事,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陣吵嚷聲。

    楚挽璃闖了進來,眼睛通紅:“爹爹,你有沒有聽到最近的傳言?”

    “說,說我是半妖之身,說你多年前被美色所惑,喜歡上了一個低賤的妖獸。”楚挽璃憤怒至極,“與她無媒茍合,才生了我。”

    “爹,你說話啊,這難道是真的?”

    楚複遠面容青白。

    “難道是真的,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她喊道,“爹。”

    若是真的,她的這輩子,毀了,全毀了。

    楚複遠臉色鐵青,揚手對她便是一巴掌。

    楚複遠喚來楚熙,厲聲道:“看着你妹妹,別讓她出這房間一步。”

    楚熙吓得魂飛魄散:“好的,伯父。”

    楚複遠已經拂袖而去。

    這一間室內,所有陳設都被楚挽璃砸碎了。

    她想到了即将回宗的沈長離。

    若是她是半妖之身的事情被沈長離知道了,她心中陡然泛起恐慌,心中恨極。

    定然是那日後,丹鼎那個祁堂主,為了報複,方将這個謠言傳播出去的。

    這一切的根源都是白茸,若是她那日不抵抗,乖乖交出那一車妖獸屍身,便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

    青珞峰山巅,這山口竟呈奇妙的環繞狀,周圍繞着一圈微微搖晃的白水,而正中,竟是一個純白色的巨大祭壇。

    祭壇上,白衣的巫祝正在祈禱。

    祭壇中燃燒着聖火,乃是用一百種靈火之中煉化而成的淨火,其中用的主火,是有來自聖鳥凰的烈焰,據說,可以淨化一切不潔之物。

    被淨火所燃,身軀與靈魂俱滅,再不入輪回。

    表面上,祭品是将被呈送給玄武,用來感念玄武托呈玄天結界的恩德。

    實際上,是巫祝施以秘術,用祭品的血肉與靈魂,來為玄天結界提供靈能。

    巫祝嘶啞着嗓子:“今年選中的那姑娘,資質不夠,不妥。”

    如今情況緊急,今年妖祭本便特殊,五位負責妖祭的巫祝,對青岚宗呈上的人選都不滿意。

    其中一位巫祝道:“其實原本蔔算的結果,應是楚複遠之女楚挽璃才對吧,楚挽璃身為青岚宗掌門之女,楚家後裔,自然有義務要站出來,祭祀玄武大人。”

    大巫祝道:“不急,今日諸掌門議事,正在談論此事。”

    華陽堂是青岚宗規格最高的議事堂。

    今日在華陽堂的秘會,修真界幾乎所有能說得上名號的仙門掌門都到場了。

    這也是楚挽璃被困在水榭的第三天,雖然好吃好喝候着,還有人上門陪她聊天解乏,但是楚大小姐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整日大鬧發洩。

    沈長離還沒從蓬萊回來,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兩天。

    她心中驚恐,想起這事兒來,便患得患失,終日無神地看向軒窗外,人比之前完全沒了精氣。

    許久未見的心音竟然這時又浮現在她心中,誘導:“這種時候,唯有一個法子。”

    “他們不是都質疑你的血統嗎,并且,都對你爹爹妖祭的決策不滿意,若是這時,你答應以身祭妖……便能讓這些人都看到,你作為楚家血脈的骨氣,青岚宗的挽璃仙子,心中是懷有大義的,豈是一只半妖能做出的事情,到時,什麽樣的謠言,便都不攻自破了……”

    楚挽璃眸光渙散,聽着,聽着,她腦中最後一根弦陡然崩斷。

    她竟拔出了細雪,一劍劈開了楚複遠設的禁制,随即便跋足狂奔,一路朝着華陽堂沖去。

    華陽堂大門被一道劍氣劈開。坐于最外側的金剛門的掌門下意識展開了一道結界,沉聲呵斥道:“什麽人?”

    便見一個紅衣的雪膚花貌的少女,迎着晨光,毫不畏懼走入。

    她環顧了周圍衆人一圈。

    “我去。”楚挽璃擡起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我去祭妖,這是不是就是你們想要的?不要為難我爹爹了。”

    都說她是半妖,那她便活祭給這些人看看。

    現場陷入一片沉默。

    “好,好。”良久,金陽宗掌門金蠻是第一個撫掌大笑的人,“不愧是楚家女兒,有血性。”

    玄雍門柳承方也道:“如此是上解,就是委屈了楚姑娘。”

    合歡宗掌門花柔掩唇笑了,如水眸光掃向面色鐵青的楚複遠:“楚姑娘是太陰女體,倒是也适合祭祀,我就說,之前楚姑娘原也在名單之上吧,就是不知楚掌門,是否舍得女兒如此。”

    楚複遠額上青筋跳動,恨不得當即上前,再抽楚挽璃一個巴掌。

    一言既出,覆水難收。

    無數雙眼睛都盯着他,有性子火爆的修士已經開口道:“楚掌門,你女兒既都已出此言,你還猶豫什麽,莫非是舍不得自己女兒?舍不得自己女兒,就舍得要別人家女兒去?”

    “楚掌門,莫非還不如一個小姑娘家有膽?為了一己私欲,維護親人,就要置天下人于危難之中?”

    楚複遠手中所拿持沉木所制的拂塵柄,竟被他硬生生捏斷,他朗聲道:“好。”

    “既是衆望所歸,此輪青岚宗的妖祭人選,正式更為楚挽璃。”

    ……

    楚挽璃闖入華陽堂之事,被壓制得很好,并未擴散開。因為諸仙門都對此結果都很滿意,也都并未再提出什麽意見。

    白茸這段時間,一直住在水牢之中。

    十日前,有人終于給她解了手足上的捆仙鎖,但是又立馬換了沉重的鐐铐,将她雙手雙足都鎖住了。

    鐵制的鐐铐極重,她手腕腳踝被磨得血肉模糊,一動便鑽心的疼,只是白茸如今習慣了疼痛,也知道,再如何疼痛,也無人會憐惜心疼她,便也不覺得有那麽疼了。

    她今日得了一個包子,包子中心夾着一點點糖心餡。

    白茸喜歡吃甜,她吃得很慢,一小口小口,讓那一點點糖心的味道在舌尖停留更久,今天身上不那麽疼了,竟也覺得有些幸福。

    這個糖心包子,是同囚室的一個男人給她的。

    她年齡小,瞧着很惹人憐,這一間囚室關着十個犯人,每次三頓膳食都是一起的,白茸個子小,傷勢又重,經常吃不上飯。

    見她小口啃着包子,神情很是幸福。外頭漏入一點隐約光線,那張傷痕累累的小臉蛋被映得明白,五官竟然好看得奪目,秀雅精致,像是一塊傷痕累累的溫玉。

    幾日前,這男人與她搭話:“你又是如何被抓進來的?”

    白茸愣了一下,小聲說:“因為擅自毀掉了宗門指明要的一車妖屍。”

    男人摸自己的絡腮胡:“倒是看不出來,柔柔弱弱,竟做得出這種事情。”

    他又說:“這青岚宗,這麽多年下去,根子都臭掉了,毀得也好,不然不知他們要拿去做什麽龌龊事情。”&nbsp&nbsp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三十多歲,一身玄衣都破破爛爛,白茸沒有問他又是為何被抓來的。

    那是他們唯一一次對話,但是那之後,這男人都有意護着她,今日還接濟了她這個糖心包子,白茸很感激他。

    今日天光乍暖,啃着包子,又喝了一點水,她蜷縮在角落。

    進水牢這麽多天,她像是被遺忘了一樣,也沒人拉她出去走審判流程,給她個痛快,看要關多少年。

    今天天氣好,那幾個守門弟子也閑得無聊,在聊八卦:“你們信不信楚大小姐那個傳說中的身世……”

    “不信。”

    “若是真的,她為半妖,沈道君怎麽可能還不退婚。”

    “他今日便要從蓬萊回來了,據說,不但沒有退婚,婚期還提前了。”

    “怎麽說,倒是也有道理。”

    “那也不一定吧,萬一道君就是對她情根深種,不在乎這些呢。”

    “楚姑娘乃是青州第一美人,沈道君到底也是男人,不能免俗,對這般絕色,舍不下也很正常。”

    白茸尖尖的下巴擱在自己膝上,有些走神。

    這幾日,她總覺得自己思維很遲鈍,似雲遮霧繞一般。

    楚挽璃是半妖?她很意外。沈長離沒有退婚,她卻不意外。

    他性情确是如此。

    他愛她的時候,确是愛得毫無保留,白茸從未懷疑,那時叫他為她去死,他也能毫不猶疑。

    莫說楚挽璃只是半妖之身,便是楚挽璃是邪魔所化,他也一樣會喜歡并且會維護。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把自己蜷縮得更緊了一些,低頭咬着包子,那一點甜味,卻再也品嘗不到。

    “快別說了,在此處議論道君私事,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幾人瞬間閉嘴。

    白茸在枯草上蜷着身子睡下,将自己縮成了一小團。

    她體虛畏寒,賀崖前幾日借了他外袍給她,墊在枯草下,好歹能睡得舒服一些。

    ……

    沈長離今日清晨從蓬萊歸宗。

    楚挽璃喜不自禁,立馬要求去見他,楚複遠到底還是允了。

    沈長離立于夢往亭的軒窗側,正在拭劍,灼霜劍身上,沾染了一點若即若離的血氣。

    他此番去蓬萊,是因為蓬萊秘境開啓了,這一次,其中出了一株特別的金品靈植,有培元固魂,白骨再肉之效。

    察覺到人進來了,沈長離也沒擡眼,細長有力的手指捏了揩布,落于劍上。

    依舊是那冷淡模樣,宛如一只清颀的雪鶴。

    “哥哥。”楚挽璃看了幾秒了,小聲叫他。

    他方才擡眸,平靜看向她。

    楚挽璃複又挪開視線,不安道:“哥哥,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爹爹可否與你說過。”

    他不置可否:“什麽事?”

    “我……”她眸底含了眼淚,“我之前想着,若是為了天下蒼生犧牲,我也是甘願的,只是……哥哥,看到你,我才發現,我舍不得你。”

    他袖袍一塵不染,慢慢拭着劍,冷淡淡的:“婚事不是沒有取消?”

    對她這番剖白,他似也沒什麽觸動。

    有了這句話,楚挽璃心中卻驟然安定了下來。

    對,是的,婚事沒有取消,既然沒有取消,沈長離斷然不會對她坐視不管,看着自己妻子去祭妖,也說明了,他不相信不在意這些流言蜚語。

    楚挽璃心情又好了起來。

    一段時間不見,她一寸寸用視線打量他,視線最終落在他薄韌腰間懸挂的一塊玉佩上。

    楚挽璃看着看着,忍不住悄悄挪近了些,伸手想去解他腰間玉佩。

    “要這做什麽?”

    楚挽璃嘀咕:“既是要成婚,我想先要點哥哥的東西,作紀念。”

    見到那一塊夔龍玉佩,他微眯了眼,勾起了一點久遠的回憶,唇畔含了一點慵懶冰冷的笑,由着她了。

    楚挽璃順利拿到那玉佩,歡喜無盡,握在手中,方才發現,原那玉佩一角,還有他名字,一個隸書的玉字,巧妙隐藏于花紋之中。

    她歡喜收起。

    室內一時悄寂。

    看着男人清瘦英俊的側臉,她思緒飄得很遠。

    為了他,她真是吃了好多苦,之前丹鼎之事,說是為了白茸,其實根本還不是為了他。

    她含了一點怨,心想,若是能與他春風一度,之後再以身祀妖,成為他難以忘懷的朱砂痣,叫沈長離一生為她痛苦癡狂,體驗到今日冷淡她的苦果,倒是也值了。話本子寫的女主角不都是如此嗎。

    想着想着,耳邊卻聽得他淡淡的聲音:“你若是真想跟我,便收了背地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楚挽璃頓時清醒了一半,做賊心虛,雙手絞起。

    莫非是那日丹鼎之事被他發現了?只是,看起來沈長離也沒半點責備她的意思,只是無所謂。

    白茸對沈長離顯然沒多重要,只是偶爾興致來了玩玩而已,她也看出來了,只是出于占有欲,她也不想讓白茸再碰他,所以才出此下計。

    楚挽璃心中落了一半,支吾了幾聲,便說好。

    對沈長離而言,天塌下來,仿佛也就這般波瀾不驚,情緒從不擺在臉上,她也沒法推測出他指的到底是哪件事情。

    聊完了這件事情,又暫時無話了。

    他冷淡倚在窗邊,幹淨的玉革白袍,背後一剪蔥茏碧竹,映得人說不出的神清骨秀,英英玉立。一段說不出的冷清的風流氣。

    楚挽璃看得意動不止,多日未見他,她想與他多親近些,想要更多……楚挽璃心怦怦直跳,低聲暗示道:“哥哥……”

    沈長離收好劍,便推門離開了:“今日忙,午後有事,在家等着。”

    這一去,又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他随随便便勾起她情念,卻從來不管後續。去做什麽,也是斷然不會與她交代的。

    楚挽璃有些煩,但她就是愛他這樣的冷淡與若即若離,心跳如鼓。

    楚挽璃想了半天,還是離開了夢往亭,又去找楚複遠了。

    那日,楚挽璃夜闖華陽堂後,父女兩之間便再也沒有溝通過,這還是楚挽璃第一次再去找楚複遠。

    楚複遠蒼老了許多,黑發中竟然夾雜了一些白發。

    楚挽璃湊近,給他捶背,聲音甜滋滋的:“爹爹,你想想辦法吧,女兒知道錯了。那日只是一時氣急,急火攻心,爹爹,你最好了,不能對女兒見死不救吧。”

    她還是想活下來,與沈長離成婚,之後一起飛升,做一對神仙眷侶。

    她抱着爹爹臂膀撒嬌,從小便是如此,只要這般,楚複遠會把一切都給她處理好。

    “我晚上回去,也再與哥哥說說。”她歡喜不已。

    *

    白茸被關在水牢中,開始逐漸習慣這樣暗無天光的日子。

    獄友比她想象中的好不少,很少欺負她,每日她練氣調休,盡量試着給自己疏通經脈,偶爾與賀崖聊聊天,賀崖便是那日那個男人,被捉來也是因為犯了青岚宗的宗規,具體什麽宗規他也沒說,因此被關入水牢,判了十年囚禁。

    今日外頭又下起了雨,她左腿關節疼得厲害,因為被枷鎖束着四肢,沒法肆意挪動自己身體,腿彎曲着,越來越疼,也不知道之後出去了,這條左腿,還能不能恢複如常。

    這一日,她就喝了一點水,正蜷縮在一角昏昏沉沉睡着。

    半夢半醒之間,周圍說話聲都停了下來。

    門被推開,光線刺入。

    只見一角雪霁色的袍子,袍角繡着幾只展翅欲飛的白鷺,緩緩步入水牢的男人,幹淨清俊得一塵不染。他走入這裏時,這一片陰暗的囚牢,似乎都被短暫照亮。

    他一眼便看到了縮在角落裏那個小小的人。

    “把門打開。”沈長離下颌微擡,示意道。

    弟子将囚門打開,恭敬道:“道君,今日要提誰?”

    如今的水牢,幾乎是沈長離的一言堂,妖獸都被處理掉後,楚複遠也插手不到這邊來。

    沈長離卻并沒有說要提誰,反而自己擡步,不疾不徐,跨入了這間囚室。

    室內彌漫着一點腐臭味道,以及變質食物殘渣味道。

    白茸蜷縮在一角,靠着欄杆,正在發夢。

    “阿玉……”她眼角挂着淚珠終于滑下,低低喊了一聲。随後,又開始說胡話,一聲聲喊,“娘……”

    她實在是太難受了。下意識,便叫出了最記挂的人的名字。

    她的娘親過世很多很多年了,白茸甚至已經早記不清她的臉了。沈桓玉以前每一年都會陪她去祭拜,他在她阿娘墳茔前發誓過,他以後為她夫君,會一輩子愛她對她好。她來青岚宗後,已經沒有再回去過阿娘的墳茔了。

    她鴉青的長發滑落在瘦到只有巴掌大的小臉邊,遮住了大半,身上衣裳破破爛爛,早看不太出原本顏色。身下墊着一件男人的寬大外衣。

    “叫她起來。”他漠然看着,吩咐一旁看守弟子。

    弟子手中掐訣。

    未等他施訣。

    白茸長睫一顫,已經驟然睜開了眼。

    看清男人冷淡的面容時,她眸光瞬間清明,已下意識瑟縮後退,旋即發現,自己已經退無可退,薄薄後背的抵上了背後冰冷的栅欄,手腳都被鐐铐捆縛着。

    沈長離冰冷的淺色眸子看向她。

    他拎起白茸,她被迫在他眼前展開了身子,像是在打量一件自己的私人物品。

    她面容泛起激動憤怒的的紅。

    沈長離沒給她解開鐐铐,牽扯到腳踝傷處,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白茸嗅到他衣角清幽的迦南香,其中還混着一點淡淡的女兒脂粉味道,估計來前,方才與楚挽璃溫存過,她心中泛起涼意,掙紮越發劇烈。

    在這般肮髒破敗的水牢裏……周圍全是人。

    她臉紅紅白白,拼命掙紮,他無動于衷看着,見她手腳被磨得血肉模糊,卻仍要繼續,像是撲火飛蛾。

    “怕被看見了?”他笑道,挑起她下巴,“還是怕被誰看到了?”

    都到如此地步,被關入在水牢裏,身體虛成這樣,還不忘勾搭男人,是有多不知滿足。左右一個也是,兩個也是,何必對他擺出這般抗拒模樣。

    白茸不懂他在說什麽。

    她不知沈長離今日為何又要來找她,或許是最近無聊,又想将她弄出來玩玩了。

    她閉了眼,鼻尖嗅到他身上淺淡的香味,痛苦道:“沈長離,你到底什麽時候可以放過我。”

    其實原本,她燒掉那一車妖屍時,心中便已經存了死志。

    他輕笑。放過?倒是好笑。

    這種事情,只由他決定,哪天玩膩了,自然就扔了。

    他視她懦弱、愚蠢且輕浮、不忠,從來沒有真正看得起她過。

    “對了,妖祭人選定了,改成了楚挽璃。你知道嗎?”他含住她耳垂,咬了一下,“消息發出去了,當着幾百人面,要再改人,可得費一番手腳了,麻煩得很。”

    “她夜夜纏着我哭,說是不想獻祭。”她不想聽,細腰卻被他長指扣住,不緊不慢繼續說。

    “你既什麽都可以替她捱着,那晚做得很好,我很滿意。”定然是有什麽技巧吧,練出來的,不然,如何讓他每次都離不開她,總記得她。

    他在耳邊緩緩誇獎,“那這件事情,不如也一并替了吧,白茸。”

    他從來都知道,如何用短短幾句話,徹底摧毀她的自尊。

    白茸唇已經被自己咬出了鮮血,雙目緊閉。

    “看好她。”

    沈長離給她手腕扣回鐐铐,解了方才那一重禁制。

    這弟子不知剛發生了什麽,見他身姿清肅,仙姿玉質,冷淡模樣,雪白的衣袍下擺卻都被弄髒了,肩上和繡着銀線的腰封上也有女人纖細的指印痕跡。如此事務纏身時,依舊不忘來獄中偷香竊玉,顯出一點風流放浪姿态來。

    只是那弟子自然不會如此想他。

    他見那女子薄而細瘦的肩微顫着,鴉青長發垂落下來,整個人都在不住顫抖。

    在心中鄙薄,心道當真是下賤,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竟敢妄想沈道君,随手關了囚門。

    白茸待遇沒有絲毫改善,反而鐐铐加重了幾重,周身被下了禁制,再也無法與賀崖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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