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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七六章 心中是打铁炉
    杜英对此是不着急的,想要让钱庄遍地开花,甚至再依托于钱庄推行纸币,是有前提的——要先藏富于民,百姓有钱了才会愿意出来交易更多的商品。

    当然,也要取信于民,关中的商贸真正做到沟通四方、无人愿阻,杜英才会进一步推进钱庄。

    至少目前来看,关中的贸易,可不是四面八方都认可的,虽然关中商品畅销,但各方对于关中的商队,却仍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因而市集这边,谢道韫做的工作倒是不多,一切顺其自然却又遏制其野蛮生长而已。

    毕竟关中的整体财富积累相比于江左,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只不过关中在市面上流通的财富能够和江左比肩而已,所以对于仍然还处于原始资本积累的关中,杜英倒是很宽容的。

    他只要牢牢掌握军权,具体的商业建设和发展,主要也是商贾们自行操作,都督府只是起到一个监督指导的作用。

    “工坊这边,要尽可能的组织工匠研发新的冶炼技术,尤其是要想办法利用水力开发新的机械,之前也已经给了工坊不少图纸,可是余现在所能见者,寥寥可数,这是为什么?”

    当几名负责工坊建设的官吏听闻消息快步赶来的时候,迎头就是谢道韫这个问题。

    工曹曹司沈文儒躬身行礼:

    “谢夫人之所言,的确是工坊之所缺。属下有懈怠之处,向谢夫人请罪。

    针对夫人刚刚所言,其实工坊也已经在自查自省,实不相瞒,工坊中大部分的工匠,之前所熟练地,也只是在自家的小锻炉中打铁,所以猝然来到规模如此宏大的工坊,所使用的也是他们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器械,无论是人员的培训还是经验的摸排,总归是需要时间的。

    而且,这其中很多工匠,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上面发下来的图纸,他们往往根本看不懂,还是要依靠自己的经验来行事。”

    “依靠经验,岂不就是意味着他们还是在把自己原来用手来打铁的经验运用到如今工坊的生产之中?”谢道韫秀眉微蹙,“工坊的生产标准和原则是什么?

    是规范,是一致,我们所有生产的产品,都应该是相差无几的,而所对应的工坊之中的生产过程,也应该是行如流水的。

    若是人人都按照自己的经验来,若是人人都觉得用这些水力驱动的机械,不如手打来的方便,那么关中建设这么多工坊,斥巨资而奖人才,意义何在?”

    她甚至环顾四周,冷声说道:

    “产量上不去也就罢了,可是冶炼出来的铁器,还时常有好有坏,良莠不齐,因而也就是说连质量都上不去,那么长此以往,民众意识到关中的器物,名声在外,却也不过如此,关中的招牌,可不就是被你们给砸了么?”

    性价比,其实谢道韫强调的就是性价比的问题。

    如今关中的货物受到追捧,就是因为新颖,也是因为关中商队走街串巷,活动范围要比那些闭门造车的世家商铺大得多,人们才能接受,或者说本来就没得选,只能接受关中的货物。

    可是关中的货物现在有优势,可不代表着一直都会有优势,长此以往,回过味儿来的巴蜀、荆州和江左等地的世家,肯定也会尝试着也建立起来和关中这样的工坊,打造出来和关中类似的器物,甚至他们的人手更多、资金也更多,从数量上碾压过来,并不是什么问题。

    换而言之,现在的关中工坊,所用的固然是一些新的器械,可是使用这些器械的人,却还是有着老旧思想的人。

    老旧的思想,注定他们还是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产品。

    “一个器物,从原料到最终锻造出来,是有灵魂的,你抚摸着器物的表面,就能够感受到这其中到底是有活力还是死气沉沉。”谢道韫略略收起来脸上的怒意,沉声说道,“余希望看到的,是里面有一个有趣的、年轻的灵魂,而不是垂垂老矣、没有任何新意的灵魂。”

    沈文儒脸色也更郑重几分,赶忙拱手应诺。

    谢道韫则接着说道:

    “另外,刚刚尔等所言的也的确是个问题,但是关中在解决人的教育上,从来都有着优势,只是显然你们并没有瞩目于此而已。

    关中的诸多书院都已经建立了起来,尤其是还有专门为工坊培养学徒的工学院,可是余只听说工坊派人前去工学院上课,却从没有听说工坊让工匠们也一样去上课。

    读书认字,这些最基础最简单的,学院一样能够教授不说,而且学院的先生也可以来工坊开办夜学,与此同时,虽然学院的先生们可能都没有来过工坊几次,但是余相信如何看懂一张图纸,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工匠们若是一个个仍然心高气傲,认为自己所掌握、自己所熟悉的才是正确的,那么他们注定会把关中的工坊带到歧路上去。

    诸君,来,再看一眼对面山坡上挂着的那几个字,敢问诸君心中,谁认为现在的关中已经能做到这几步了?

    工坊虽然已经建起来了,但是很显然,在诸位心中所有的,还是那小小的打铁炉!”

    说罢,谢道韫拂袖而去,她的声音仍然还悠悠传来:

    “整个工曹上下,就此事,写一份总结,明天早上交过来,同时每个人写一份检讨,余要看一看,在你们的心中,到底是打铁炉还是大工坊,到底是一个蓬勃向上的年轻人,还是垂垂老朽!”

    沈文儒对着谢道韫的背影拱手,久久没有起身。

    一直到那袅袅幽香彻底被晚风吹散,沈文儒方才抬起头来,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水,环顾周围,其余的官吏们神色各异,自然有惶恐的,有担忧的,还有不忿的。

    说到底,谢道韫只是一个女子,这些官吏们会有所不服,也在情理之中。

    “还愣着干什么!”沈文儒径直呵斥道,“刚刚谢夫人所言,尔等也都听到了,明天早上,总结和检讨,余都要见到,每个人所负责的那一块,都要好生反思,否则这工坊,恐怕真的没有你我立足之地了!”

    顿时有人忍不住嘟囔道: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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