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见自己说的话迟迟没有回应,有些奇怪的看过去,却发现杜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将他手中的公文轻轻拿过来,摊开放在一边。
杜英来不及批阅的公文,谢道韫总是要代劳的,这点儿夫妻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
不过在此之前,谢道韫先给杜英盖上了一层薄毯,低声嗔怪:
“真是不知节制,把自己弄得这么累,说你也不听。”
杜英好似在梦中梦到了什么,又可能是因为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谢道韫说的话,所以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呼噜跟着就起来了。
谢道韫只好轻手轻脚的先翻阅起公文,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她也有点儿头疼,忍不住轻轻揉着太阳穴,按捺住自己的困意,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疏雨的声音:
“公子,河东急报!”
谢道韫霍然掀开车帘:
“拿过来吧,夫君已经睡下了,小点声。”
疏雨撅了撅嘴,这家伙为什么会这么累,娘子你不知道么?
就不应该心疼他。
谢道韫瞪了疏雨一眼,疏雨也只好乖乖的钻进车里,拉了一下头上戴的斗笠,靠在车壁上,也不知道是装睡还是真睡。
谢道韫无奈,家里的几个小姑娘当真都快被夫君给宠坏了,都没大没小的。
打开公文看了一眼,谢道韫秀眉微蹙。
“怎么回事?”杜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凑在谢道韫身侧往这边看。
他骤然发声,吓了谢道韫一跳,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正落入杜英的臂弯之中。
软玉满怀,杜英先在谢道韫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接着便伸手揉起她的肩膀。
“是师兄送过来的。”谢道韫很是享受杜英的伺候,之前的不满也都挥散一空,“师兄自蒲坂渡河,如今已率军进入河东郡。”
“还颇为顺利?”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谢道韫跳过王猛介绍基本情况的几段文字,在公文上指了指,“师兄从蒲坂一路向东北进发,经解县入河东郡治安邑,沿途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这说明关中新政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多多少少百姓们都有所听说。”杜英笑道。
“这大概也要归功于夫君积极派遣商队和各处贸易,商队所到之处,自然也会帮着一起宣传关中之政。”看着自我感觉良好的杜英,谢道韫细声说道,“但夫君接着往下看,这只是百姓们如此罢了,而本地的世家大概对王师的到来并不是很高兴。”
“情理之中。”杜英无奈,“他们要是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那才有鬼了。”
王猛在公文中描述,本地的世家如今也基本龟缩在坞堡之中,并且控制周边多个村寨以及其中的百姓。
由于河东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经历战乱了,所以很明显这里的坞堡世家的发展要比关中的好很多,当时杜英所见的长安城南,不过是一盘散沙,坞堡之内自成一体,也不管外面村寨的死活。
而俨然,河东的世家已经构筑起了自己体系,培养只效忠于家族的奴仆和佃户,并且开始扩张地盘,而不是把目光局限在自家坞堡之内。
张平只是一介反复无常的叛将,算不得什么手腕通天、谋略在胸的枭雄人物,却能够坐在晋阳而让周围的势力难以进入半步,主要原因就在于其向河东世家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和妥协,世家们在本地实际上等于自给自足、自治管理,只是在名义上效忠于张平罢了。
甚至张平都从他们那里获得不了多少赋税,要是对外征战,那也得看世家们的脸色行事。这也是为什么,张平明知道鲜卑人和之前的氐人正从西北、东南两个方向同步蚕食自己的地盘,却也无力反击。
这些外敌还没有涌到各地世家的门口,他们自然也不愿意为了张平打生打死。
当然,正是因为这些世家各自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也是不知道有没有毒的地头蛇,因此鲜卑和氐人自始至终都在河东外围活动,并未敢深入过。
如今王师到来,这些本地世家们对于关中的了解其实也不是很多,多半都是道听途说,而这其中又夹杂着不同的说法论调。
有传闻关中杜都督麾下是仁义之师,军法严明,所到之处不扰民、不生事,只挑胡人欺负。
也有传闻,杜都督在关中将世家赶尽杀绝,再把世家的田地分发给百姓,百姓得了田地,拥戴杜都督,因此关中才会恢复和发展的这么快。
传闻纷乱,也不见的就是有心人在其中推动——当然,说关中好话的,很多都是都督府暗中派遣或者资助的,毕竟这乱世之中,谁会无缘无故的说别人的好?
人们更多的都是抱怨,怨恨为什么自己的生活会这么糟,而别人的生活看上去好像还好一点儿?
这些纷纷杂杂的话,落到世家们的心底,自然就觉得关中兵马杀到,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
因此他们不会对关中王师有多少好感,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世家都秉持这种想法。”谢道韫宽慰道,看向最下面,“闻喜裴氏派人联络王师,愿为王师前驱。”
杜英怔了怔,旋即伸手摊开铺在桌子上的简易地图。
按照王猛的报告,张平得知王师一路北上,自然也不会认为王师只是渡过大河看风景。
并州地势,山河表里,进去了出不来,因此但凡是想要进入并州的势力,必然都是奔着晋阳去的,没必要在汾水河谷一带磨蹭不前。
所以张平也率军南下,过介休,沿着汾水层层布防并且向本地世家宣扬杜英在关中的种种恶行不说,而且还亲率部众赶往浍水沿岸的绛邑布防,前锋斥候已经抵达涑水上游的董池陂。
杜英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董池陂的位置上。
谢道韫温声说道:
“董池陂为涑水上游之湖,长宽不过三四里,又名董泽,传闻为古豢龙氏所居,此泽虽不大,但正位于涑水和浍水之间,为勾连闻喜和绛邑,进而连通河东和汾水的要冲之处。
张平前锋抵达董池陂,显然是想要据险而守,阻遏我军进入汾水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