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队伍抵达建康府外东山的时候,顾昌看到城外扬起的烟尘,有些诧异:
“这是在兴造什么?”
韩胤对首鼠两端的顾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也知道顾家之前的确给都督府不少投资,算是关中经济振兴的功臣,不好直接冷着脸不说话,随口解释道:
“应当是在修建工坊、拆迁棚户。顾兄不看报纸的么?”
这一路行来,战马狂奔,人都快给颠傻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看报纸?顾昌心里这么嘟囔一声,可不敢在这等开国元勋面前流露出来一丝不满,讪讪赔笑。
同时心中也难免有几分感慨,当初顾家前去关中面见杜英,并且商议江左和关中商贸往来之事的时候,这韩胤还不知道在哪个泥坑之中摸爬滚打、厮杀赚功名呢。
结果现在,京口军在经过几年的憋屈之后,终于扬眉吐气、横行三吴,吴郡之战的始末,顾昌作为吴郡城中亲眼目睹之人,可是非常清楚,就是眼前这个韩胤,带着火炮直接砸开了陆家经营百年的坞堡,大军直冲入各处营寨,将陆家的大小族老一并揪出,一个也没有走脱。
顾昌甚至没有胆子去想象,相同的画面若是出现在顾家又会如何?
昔年自己可能正眼都不会看一下的小将领,此时只要抽刀就能直接问罪自己这个顾家家主,而当初那个还本着合作一下、拉一把的态度去接触的关中杜英,更是已经强大到随口一道命令都能够决定顾家全家的性命。
顾家,到底是在哪一步走错了?
想起来那些一直在极力反对和关中都督府合作,结果到了现在又一个个嚷嚷着必须抓紧向秦王示好的家中叔伯老一辈们,顾昌也只能苦笑。
在大时代的潮流下,一切都日新月异,而依旧还遵从着古老世家体制,也因此长辈掌控大权、小辈只能被推出来背锅的顾家,会一步错、步步错,也在情理之中。
而杜英能够在这乱世之中杀出来一条血路,所依靠的不就是新么?
年纪新、思想新、做法新、军队新,最终天下新。
队伍行入建康府中,已经可以听到遍地“叮叮当当”的声音。
靠近外城的棚户屋舍正在拆除,而临时的军营帐篷则在不远处搭建,一名文吏打扮的中年人穿梭在聚集的人群之中,高呼着什么,应当是在为百姓们讲解拆迁重建的政策。
同时光着膀子的军汉、只穿着背心的丁壮,正在废墟之中忙碌,一匹匹北方来的驽马,拉动着运送材料的车辆,车轱辘卷起不少尘烟。
行在大街上,还可以看到一些拉着青石板的大车正拐入一个个小巷,显然一下雨就会泥泞的小巷道路都会被重新铺设。
顾昌之前是当过建康令的,三生作恶、知县附郭,当时他这个建康令自然当的非常憋屈,只要有闹事的,多半是顾家招惹不起、或者不愿意招惹的,而即使是这样,在历代建康令中,顾昌也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门了。
由此可见,长久以来,建康城真正意义上的历任管理者和建设者,想要在这里做出什么文章,谈何容易?
但现在,顾昌曾经想做却无从下手、能做却又担心会遇到阻挠的种种事宜,杜英真的都已经开始在做了,而几乎随处都能够听到百姓的欢呼,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
还都在即,本来应该有所愁容的建康百姓,却比之前更加拥戴秦王了。
从城南入外郭,难免会经过乌衣巷,顾昌很快就看到一些宅邸还贴着封条,不过已经有官吏正在指挥更换宅邸的牌匾,多半都是“某某书院”或者“某某商号。”
看过报纸的韩胤,见顾昌面露疑惑,解释道:
“这些已经查封的叛逆之宅邸,大王除了保留两三处作为书院和私塾,剩下的全部都拿出去拍卖,几乎一夜之间,就售卖干净。”
顾昌皱眉:
“大王提倡有教无类,寒门子弟都可以读书上学,但是又把书院设立在这乌衣巷,岂不还是方便周边残存士族的子弟?”
韩胤哈哈笑道:
“看来顾兄真的需要好好看一看报纸了,那上面可都解释了,未来这乌衣巷也不只是高门豪族能够居住,你看此次买下房子的,有商贾,有工坊主,还有报社、印书局等等。
那些之前被世家豪门们所轻视的底层百姓,现在也有资格在乌衣巷之中和豪门成为邻居,他们的孩子只要努力,也能够和豪门子弟在一个屋檐下读书。
同样,那些原本被世家豪门所排斥的机构,诸如报社这些,现在一样可以开设在乌衣巷口,而百姓的声音也可以借助报纸,从这乌衣巷中发出。”
顾昌还真看到有一个府邸,挂上了《建康报社》的牌匾,世家们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歪曲事实”的关中报纸,结果自己的家族轰然倒塌之后,自己的宅邸还要为报社所用。
不过被杜英这么一搅,曾经代表着权贵、代表着整个王朝核心权力的乌衣巷,也将会被拉下神坛、失去其神秘性。
不会再有百姓对乌衣巷中的豪门贵族感到敬畏,也不会有豪门贵族因为自己居住在乌衣巷而沾沾自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韩胤笑着说道。
顾昌顿时大惊:
“此话也可说?”
乌衣巷中的世家虽然已经没了一大半,可是王谢两家还是实打实存在的,其中谢家更是升级为了皇亲国戚,完成了从豪门到外戚的无缝切换,让整个江左的世家们都视为学习的榜样,并且不由得感慨,自家的小白菜怎么就不知道主动拱到一头好猪呢?
韩胤解释:
“这是大王说的。”
那没事了······顾昌只能表示,秦王开心就好。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抵达秦王府外,看着进进出出、步履匆匆的官吏们,韩胤和顾昌都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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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平定了,但整个南方还远没有平定,交州今年的赋税能不能收上来恐怕都是个问题,而且交州的百姓们和仲渊之前也没有什么往来,地方土司豪强也都强势,能不能推行新政也不得而知。”
韩胤刚刚走进来,就听见郗超的声音。
说起来他和郗超也有过几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