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洽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能睡一个囫囵安稳觉了。
在淮北,被两淮军追杀,仓皇若丧家之犬。
在马头,被谢奕没日没夜的炮轰,震天动地,睡也不敢睡。
现在总算是一路向南,脱离主战场,甚至王洽都有一种不管不顾、带着兵马直接回到江左的冲动。
毕竟······琅琊王氏好不容易重返青州,眼见得就要跳出建康府那个世家内卷严重的圈子,结果琅琊失守,若当头棒喝,让王洽意志消沉,一路都是在专心逃命。
不过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今天在这洛涧岸边伴着涛声好生休息一夜,明日启程前往八公山。
反正这场大战定然也用不到自己打前锋,他的心理压力还真不算大。
刚刚和衣躺下的王洽,闭上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睡过去,外面骤然响起来嘈杂的声音。
“家主,家主不好了!”营帐的帘幕一下子被掀开,一名王家家臣连滚带爬的冲进来:
“敌袭!”
王洽霍然坐起来,匆匆抓起来架子上的衣甲:
“何来的敌军?!”
“是涉水而来,清一水儿的骑兵,黑夜里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家臣仓皇说道,“家主速速更衣,我等护送家主离开!”
“慌什么。”王洽沉声说道,“若是敌军数量众多,对付我们这样一群败兵,何至于再抓着夜色进攻,白天难道就收拾不了我们吗?
再加上这洛涧的东岸本来就有谢石奴的兵马在,就算是其已经东去,又能走多远?所以若有杜贼的大军过境,谢石奴怎么可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
“若······若是谢石奴早就已经投靠了杜贼呢?其一直消极怠战,不在八公山,偏生转进这洛涧,美名其曰防范那谢玄,但是谁不知道谢玄是他的侄儿?
说不定他们叔侄早就已经沆瀣一气、为贼人所用!家主,家主可一定要三思而行!”那家臣赶忙劝道。
琅琊的变故,让整个琅琊王氏现存的这些子弟和家臣们都有了心理阴影,知道陈郡谢氏和杜英之间关系密切,怎么可能相信谢石的为人?
王洽已经穿上了轻甲,也不管那家臣怎么说,抓起来兵刃冲出去。家臣无奈,也只能抓紧跟了上去。
鼓声阵阵,周围的士卒在将领的呼喝声中聚集,大部分都面露惊恐。
营寨扎的临时,望楼、巢车之类的自然是一概全无,因此王洽也只能推开前面拥挤在一起的士卒,走到营寨边缘。
长枪戳地、简易构成的篱笆,并不能阻挡骑兵的冲击,而透过篱笆的缝隙,可以看到整个洛涧对岸都已经燃起火把,火光连成一片,而洛涧河面上,不断响起蹚水的声音、绰绰黑影也多半上岸,正在整理队形,似乎不紧不慢、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等着后方的伙伴上岸之后,一齐进攻。
王洽心里咯噔一下,看对岸这个火把数量,敌军只怕真的有数千甚至上万,而且优先涉水渡河的还都是骑兵。
半渡而击,固然有道理,但是也架不住自己这边是一群心中仓皇且畏惧的步卒,而人家是凶名赫赫的凉州骑兵啊。
此时主动出营和凉州骑兵交战,和送人头还有什么区别?
王洽只能传令:
“弓弩手速速列阵,射住阵脚,投石车封锁岸边,各部手持长枪列阵,准备迎战!”
然而乱哄哄的人群里,已经鲜少传来应和的声音。
王洽脸色微变,当即一把抽出佩剑,怒声喝道:
“徐州刺史王洽在此,尔等速速依令而行!”
几名左近的偏将和仗主闻言,也只能苦着脸抓紧收拢部众。
黑暗之中,凉州骑兵不紧不慢的整队,并且开始向着营寨徐徐而进。
这无疑让营寨之中又一次掀起哗然骚乱。
本来好不容易收拢的队形,一下子又乱了起来。
王洽脸色微变:
“王家部曲何在?随我出营迎战!”
身为王家家主,对于王家部曲的号召力自然还是能战胜对骑兵的恐惧。很快数百名王家部曲就随着王洽出营,在营寨外列阵,长枪直对准前方。
而凉州骑兵转眼功夫,若狂风直接飙到了面前!
方才高声呼喝的王洽,也被吓了一跳。
骑兵冲锋,马槊探出,直接刺中了前排王家部曲的胸膛,那些手握长枪的步卒,手中兵刃的长度和马槊相仿,但是准头和冲击力,又如何能和马背上居高临下的骑兵相比?
马槊贯入胸口,甚至借助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士卒给掀起来、挑在枪尖上,连带着直接装入人群之中。
后排手持刀盾的士卒,幻想之中的对手自然是被长枪戳下战马的骑兵,万万没想到自己真正面对的是被骑兵挑起来的自家人。
仓皇收回来刀剑的刀盾手们,被自家同伴撞着、一并摔倒在地。而骑兵毫不留情的直接在他们的身上踏过,马蹄落处,鲜血和惨叫迸发。
王洽也混在人群之中,他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冲阵的,所以此时还来得及扭头跑路。
营寨的寨门并不是很大,一群王家部曲仓皇涌入寨门之中,挤在一起、推攘叫骂,完全乱作一团。
“家主在此,速速让开!”王洽身边的亲随大喊。
奈何在这生死关头,敌军已提刀在身后,稍微慢一点儿、落人一步,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所以就算这些人是王家部曲,此时夜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家主?家主是谁?
“杀!”身后响起关中骑兵的吼叫,马槊和横刀配合着劈砍,开始有王家部曲直接向营寨两侧乱跑,他们的惶恐以及满身鲜血的模样,隔着篱笆落入营寨内那些士卒的眼中,一时间营寨中本来就六神无主的士卒们,一下子炸了锅。
连他们之中最能打的王家部曲都已经沦落到这个样子,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和这些骑兵作战?
一些将领自己都没了斗志,环顾四周哪里能看到王洽的身影?
说不定主帅已经没于军中了!
所以现在不逃命,还能作甚!
“援兵!”突然,营寨的南方传来呼喊声。
“援兵到了——”喊声愈发响亮,一浪又一浪,传遍了整个营寨,不啻于给所有想要逃窜的士卒吃了一颗定心丸。
营寨口,拥挤的王家部曲也都有些惊讶,这时候还有援兵?
只见洛涧的对岸,火光闪烁,星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