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选派的谈判使者是蔡系。
不过荆州世家和大司马府这边自然也不可能由着朝廷来,所以他们一样选派了使者,正是关中都督府的老朋友、巴蜀战场的大善人、名声差点儿被杜英搞臭了的倒霉蛋儿——习凿齿。
关中王师在荆州势如破竹、数万大军的不战而败,让荆州世家和大司马府的脸面都丢干净了。
荆州世家表示说好的将门虎子、深仇大恨呢?结果到头来是虎父犬子、贻笑大方!
大司马府则表示,荆州大族招募的这些兵马,上了战场军心就直接崩溃了,这是招的兵马?就算是几万头猪,也比这表现好!
虽然互相指摘,但是双方自然都清楚现在不是互相甩锅的时候,所以只能把气儿咽下去,一起面对咄咄逼人的关中都督府。
在这般情况下,习凿齿之前在巴蜀战场的不堪表现,自然就变得不重要了。
大家恍然间意识到,原来真的不是习凿齿无能,而是敌军太强大。
甚至习凿齿当初在巴蜀弄得有声有色,差一点儿真的阻挡了杜英进入巴蜀,这是能耐啊,差一点儿总比现在差的远来的好。
所以也已经无人可用的世家族老们,索性又把习凿齿推了出来。
至于关中都督府散播的那些习凿齿和都督府有一腿儿的言论,荆州这边也非常明智的直接当做谣言了——若是习凿齿真的和都督府有关系的话,不应该再忠心耿耿的听令,完全可以直接把江陵城打开,放关中兵马入城了。
其还愿意坚守在江陵,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其忠心?
被重新重用的习凿齿,自然也得先为家族分忧。
所以杜英在南阳见到了蔡系和习凿齿,双方简单寒暄了两句,杜英就直接让梁殊负责招待,开始谈判,显然他自己连听的意思都没有。
蔡系和习凿齿面面相觑,旋即也明白过来,都督府这边怕是很清楚,朝廷也没有多少和谈的诚意,所以都督出面寒暄两句算是给朝廷一点儿面子,剩下的就是和梁殊之间的来回拉扯了。
朝廷在等着向两座城池汇聚兵力,那么都督府又在等什么呢?
他们并不知道,杜英转身离去之后,就直接离开了南阳郡府,而是在豫州刺史张湛的陪同下,直接出城,向襄阳而去。
荆州初定又临近春耕,自然是杜英在荆州百姓们面前怒刷一波存在感的好时候,而借此彻底稳定民心之后,杜英自然也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向荆州大族最后的两处据点发起进攻。
至于张湛,俨然已经是杜英新任命的荆州刺史了,刚刚被撤了豫州刺史的头衔,但因为荆州还没有完全为都督府所有,所以杜英先给他襄阳太守的官职,大家心里都清楚,武昌和江陵城破之日,就是张湛走马上任之时。
因此张湛也很是积极,似乎生怕动作慢一点儿,自己这个荆州刺史就当不成了。
这倒也不怪他追求功名利禄,而是其昔年追随桓济北上关中,历经长安变乱、被扣押为人质、不情不愿的为杜英效力、认识到关中新政的强悍之处从而思想发生转变,再到前往许昌、南阳等地兜兜转转担任地方官······从抗拒到效忠,可以说张湛是南人投北的典型了,且因为其投靠的早,无疑也是都督府南方官吏们心中的效仿对象。
现在重新回到荆州,从还需要看桓济脸色行事的小小幕僚,变成了荆州的父母官,张湛自然也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悸动。
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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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东山。
自从谢安入朝担任尚书、“东山再起”之后,东山别墅作为谢安曾经隐居之地,已经很少回来,大概也是因为昔年建康府围城的时间里,困守东山的世家不得不在东山挖掘壕沟、修筑壁垒,让原本小山流水、曲径通幽的东山变成了一座大碉堡,早就没有了山水意趣,所以谢安也不是很喜欢再来此地了。
但是这一次从会稽王府出来之后,谢安和府衙之中的官吏们打了一个招呼,就回到了东山的谢家别业之中,每天处理公务也是在这里,让朝中的官吏们忧心忡忡。
“三哥为何躲在这东山不出去?”水榭边,谢石手里捻着一枚棋子,一边皱眉看着棋盘,一边问道。
在他的对面,谢安甚至根本没有看向棋盘,似乎对于这一局势在必得,目光一直落在水榭外的假山上,这也是东山别业里面仅存的一处山水庭院了。
寄情山水,也算是谢家的传统艺能了,所以谢家子弟走到哪里,这山水庭院是半点儿不能差,谢道韫也深谙此道,所以长安的都督府后院也是回廊曲折、水流涓涓。
听到谢石问话,谢安缓缓说道:
“荆州势必保不住了,所以余此时出面与否,区别不大。若是荆州丢的太快,那么朝廷肯定要追责,当时提出让蔡系担任使者的为兄,说不定在会稽王的暗中指示下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这东山看云卷云舒,无论荆州如何天崩地裂,你我兄弟二人都能置身事外。”
“阿兄这般肯定荆州很快就守不住?”谢石忍不住诧异的问。
朝廷上下目前对守住荆州自然不报多大希望的,对手是什么水平他们心知肚明,按照朝廷的揣测,杜英放慢对荆州的进攻,恐怕只是因为后勤跟不上或者北方局势不稳而已,早晚还是要全力进攻的。
因此江陵和武昌存在的价值并不是坚守,而是拖延,尽可能的给朝廷更多的时间,招募兵卒、训练军队、打造器械等等。
在此之前,朝廷对外征战,所能够依靠的都是两淮的流民、荆州的军镇,而如今这些都已经指望不上了,自然到了朝廷自食其力的时候。
之前朝廷在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上迟迟不顺遂,半是因为江左子弟的确不擅长征战,流民那么好用,为什么要让对北方南渡的朝廷没有多少好感、生存空间完全被挤压了的吴越世家出人出力?甚至南方世家对朝廷的敌意和排斥,又或者说难以获得朝廷重用和赏识的不满和嫉妒,一直到王导引吴郡大族进入朝堂才有所缓解,但那也只是吴郡大族而已。
一个地方的世家体系本来就不是完全依靠大族支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