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提出了“谈”,这让一众会稽王府属官们齐刷刷看过来,性子急躁的甚至差点儿拍案而起。
所谓以地事秦,如抱薪救火,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
现在的朝廷,刚刚和杜仲渊在关中谈完,又去荆州谈,试问下一次是不是就要在淮南、在建康府城下谈了?
总是和谈,朝廷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给杜仲渊的?
三公九卿给了,难道要给九锡,还是和亲?
不对,和亲已经和过了······
想到这一点,官员们更加尴尬,因为在此之前的那一次谈判,大家就已经在思考封王的可行性,只不过最后谢石的谈判还算顺利,虽然是在朝廷的底线上跳舞,但是实际上朝廷为了能够争取到缓冲的时间,哪里还有什么底线?
只要杜英不直接打出来造反的旗号,封王······并非不能接受。
现在还要和谈的话,不是封王就是给九锡了吧?
无论是哪一条,都已经等于朝廷向世人传递一个潜台词:
朝廷对于杜仲渊最后一点儿掌控力和制衡力也没有了,躺平了,爱谁谁吧,就等着杜仲渊入主建康府了。
毕竟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一旦给了,那么朝廷有嘴也说不清,甚至后人还要说一句,想要禅让就禅让,想要负隅顽抗就负隅顽抗,你这般进进退退的,当真不厚道。
“先谈吧,一边谈,一边向荆州两座城池增援兵马和钱粮。”司马昱缓缓说道,“至于能谈出来什么,倒是不重要。”
既然不打算谈成,那么漫天许诺,到时候实在不行倒打一耙就是了。
大王大概是这个心思,而属官们一时半刻也的确想不到其余更好的办法,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谈一谈说不定还能拖延些时间。若是就这么直接往荆州运送钱粮兵马,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那么下一个问题自然就变成了,让谁去谈?
众人心中的第一个人选自然还是谢石,上一次长安谈判,总归是没有把朝廷的裤衩都赔进去嘛!
因此在这个人选上,就连并不是很愿意看到谢家独大的王府属官们,也表示赞同。
关中都督府早就已经设立了通事馆,而朝廷的四夷馆按理说正对应通事馆,可是总不可能让主管外事的大鸿胪带着四夷馆的人去和杜英谈,那是几个意思?
把朝廷的郡公、车骑将军当蛮夷来看待?
所以属官们也觉得索性朝廷也设立通事馆,就让谢家五郎来担纲。
司马昱自然也想到了谢石,因此看向了谢安,相比于属官们因为私人恩怨或者公事恩怨对江左世家们的愤愤不平,司马昱的心态倒是非常平和,知道现在是两方唇亡齿寒的时候,因此也愿意在这些事上先征求谢安的意见。
论治国理政的本领,司马昱自问还是比不上谢安的。
谢安自然知道这些人的小算盘,缓缓说道:
“这一次不如就让鸿胪丞去一趟吧。”
此时朝堂上的鸿胪丞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跳出来嚎了一嗓子的蔡系。
经过京口一战,司马昱自然也明白了蔡家这个心比天高、本事不济的子弟是个什么货色,再加上朝廷现在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外事需要处理了,南边的百越早就消停,而北边直面的两个威胁最大的敌人——桓温和杜英,名义上都是朝廷自己人,自然每次不仅仅不能让鸿胪寺出手,甚至还得回避一下。
所以把蔡系放在这个位置上,也是等于雪藏了,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蔡系也作为王府的幕僚出现在堂上。
此时听到谢安直接点名自己,蔡系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他的确是和杜仲渊不共戴天,当时京口外江面上沦为阶下囚的耻辱,以及后来杜仲渊嫌弃的释放他的羞辱,这些都让蔡系想一想就浑身发热,攥紧拳头。
但······都不共戴天了,蔡系的确是不怎么想再见到那凶神恶煞一样的杜仲渊。
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蔡系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声不吭。
司马昱的目光也落过来,谢安会选择蔡系,这让司马昱有点儿不理解,但蔡系的本职工作就是对外交涉,现在要把鸿胪寺转换为通事馆,肯定也是用原班人马的好,蔡系的确应当换个名头、继续履行这个本职工作。
大概是谢安担心总是让谢石往来两边,到时候一旦达成什么不利于朝廷的协定,会有更多的人质疑甚至是谩骂谢家吧。
这家伙,在自己的生前身后名上,可是谨慎得很······
更何况这一次谈判注定了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所以到时候谈判破裂,双方再起战端,说不定就会让人怀疑使者的能力,与其凭空受到质疑,还要犹豫是不是能做出解释,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参与其中。
既然谢安不愿意动用谢石,司马昱看了他几眼,知道事情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便果断的说道:
“那就让鸿胪丞走一遭吧。”
事已至此,蔡系自然也不可能再推辞,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拱手应诺。
知道蔡系心里也是不情不愿,司马昱只好宽慰两句,许下了无论成败,回来都有重用的承诺,蔡系这才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暂时定下来拖延策略,接下来就是把江左、荆南等朝廷空置下的人力物力全部都运输到这两座城池去,不需要司马昱再多吩咐,属官们也心里有数,当下依次告退。
司马昱则看向迟迟未起身的谢安:
“安石可还有良策教我?”
谢安摇了摇头:
“良策虽无,但杜仲渊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步伐,余仍然有所不解,不知道大王可有何见地?”
说到底,还是因为杜英突然停止进军的这个行为有点儿难以理解,也不符合杜英一贯的快打快进、让对手手忙脚乱,最终演变成大溃败的一贯行事风格。
司马昱皱眉说道:
“或许是因为北方战事所以钱粮不济?”
“襄阳丢的太快,荆州世家损失惨重,只是缴获的这些钱粮就已经足够支撑大军所用。”谢安摇头。
两人对视,一时默然,都有一种吃不透那个年轻对手的感觉。
现在本来就处于劣势,还察觉不出来对方的弱点甚至是意图,这盘,怎么都翻不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