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桓济调动邓遐,也无可厚非。
但问题就出在了此时的周隆,并非当时的周隆。
荆州水师发起进攻的时候,各船将领们都意气风发,认为只要付出一定的牺牲,就可以让他们认知之中的周隆不得不承受惨重的代价。
然而现在被当头棒喝,意识到自己这边的力量稍稍变弱了不说,对面甚至还鸟枪换炮了,原本还上下整齐的军心,一下子混乱。
开始有一些战船不管不顾的调转船头,哪怕这样要承担更多的箭矢和炮弹打击,也毫不在意,就是为了能够早一点儿脱离火炮的射程。
当整支船队面对敌军袭击的时候,唯一的选择就是冲过去。
狭窄的水面、密集的船阵以及庞大的船身,都注定了发起冲锋的水师就是开始策马奔腾的重甲骑兵,不可能和步卒那样,一声令下,就能够一个方阵、一个方阵的集体转向。
当然,荆州水师也不是没有对遇到这种情况的演练,一般都是调动一支尚且完好的船队以最快的速度冲在最前面,横过来船身,负责承担伤害,为主力依次调头争取宝贵的时间。
只不过荆州水师横行江上,唯一的对手——两淮水师一般和他们也都不打照面,北方的胡人更是不可能把他们逼迫到这个地步,因此这战术还真的从来没有使用过。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战阵到了用的时候水师上下才开始悔恨平时演练的少。
而且邓遐作为水师主将不在,到底谁应该冲在前面承担伤害,谁又可以优先撤退,各个战船上的将领们自然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现在都在最前面,缺少对身边友军情况的认知,下意识的认为自己的损失更大一些,想要尽快脱离战场。
当然荆州水师里也不都是孬种,也有认为自己的损失小可以上前扛线的,可是船行到半路,就发现前面的船只已经开始强行转向,横在了面前,此时无论是前冲还是后退,都没有了辗转腾挪的空间。
随着火炮的持续轰击,原本平静的冬日水面,浪潮翻涌不休,不断的拍打和冲刷着战船,让正在转向调头或者进退两难的战船们更难掌控方向。
“砰!”这是不同于炮声的撞击音,代表着有战船相撞。
紧接着,相似的声音此起彼伏,两艘战船一旦相撞,就会被水流推动着、不受控制的撞上更多的战船。
整个水面上顿时陷入彻头彻尾的混乱,而关中的火炮却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依旧在孜孜不倦的喷薄着怒火。
之前,关中的霹雳车和床子弩等,都不敢靠近水岸,因为那样也会落入水师战船上相同武备的射程范围内,甚至水师以船只为载体,携带的类似武备更大、射程更远,完全能够压制住岸上的同行,所以只能眼巴巴看着火炮逞凶。
结果现在,水师上下已经自顾不暇,所以这些霹雳车也开始向前挪动,大量的石弹和箭矢向着水师战船招呼。
一旦有战船开始反击,那么就会有火炮的炮弹紧跟着落在附近,就算砸不中战船,也能让船摇摇晃晃、船上的人东倒西歪,更不要说操控船上的武备瞄准敌军了。
因此几轮炮击下来,这些水师战船也都没了和岸上较劲的斗志,你愿意打就打吧,我们抱头受着就好,总比直接当出头鸟来的好。
就这样,在隆隆炮声之中,不断有水师船只进水沉没,不知道多少士卒在寒冬腊月的冰水之中扑腾,而后面的船只还撞在一起,艰难的想要分开。
周隆一开始也没有料到横行江上的荆州水师竟然会落得这么狼狈的场面,因此一开始还在指挥步卒准备压上前,防止水师狗急跳墙直接抢滩登陆,到时候岸边打疯了的火炮和霹雳车之类的怕是一个都跑不掉。
结果万万没想到,现在水师别说是上岸了,能够囫囵退回去恐怕都要谢天谢地。
周隆也反应过来,赶忙让霹雳车和床子弩全部都换装。
点燃了的茅草球被霹雳车轻而易举的高高抛起,奈何用一部分茅草取代了石块,导致风一吹,这东西的准头就直接宣告没有了,但对面的船只横七竖八都快连在一起了,又没有准头好像也不重要。
至于床子弩射出去的箭矢上,一样捆绑了正在燃烧的火油罐子,箭矢落在船上,罐子炸裂,火油四溅,火焰紧跟着升腾而起。
火焰很快吞噬了几艘蒙冲,又借助蒙冲跃上旁边的楼船。楼船上的士卒正疲于应付甲板上不断出现的火矢,楼船甲板宽大,只要及时扑灭,那么还不至于酿成大祸。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正忙着处理漏水,这些庞然大物虽然船体厚实,却也架不住炮弹的砸击,炮弹一旦钻入船舱,冰冷的河水也跟着涌进来。
因此,当看到熊熊燃烧的蒙冲在水面上七扭八拗,最终撞上来的时候,楼船上的士卒们,默默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那翻滚的烟和火倒映在他们的眼眸里,让他们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砰”,两船撞击,只是一声轻响,但是咆哮的火很快就寻找到了新的粮食,奋勇攀爬船身,哪怕是专门做了防火的船体,挡得住一两支火矢,却也架不住这大火直接烧上来。
当一艘楼船完全变成燃烧的巨大火炬,恐惧,彻底弥漫在水面上。
不过好在后排的水师战船总算是从混乱之中走出来,开始在旗号的指挥下调头后退,而前排的船只虽然损失惨重,此时也只能认命的继续挨打,盼望着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炮灰。
外侧的水师战船也开始向上下游撤退,这让挤在一起的船只总算是有了疏散的空间,但是那熊熊燃烧的火还是抢先一步,把最前排的十多艘大小船只尽数吞没,二三排的船只也多数难以幸免。
火炮依旧在咆哮,燃烧着的战船缓缓沉入水中。
荆州水师的其余幸存船只,头也不回的向对岸以及上下游溃散,动作之快,让岸上的关中将士们暗暗咋舌。
血与火,染红了平静的沧浪之水。
沉没的船只和翻滚的浪,还有直接搁浅或者坐沉的巨大楼船,一时间不知道搅动多少河底的泥沙,让水看上去无比的混浊。
当炮声逐渐平息的时候,沧浪已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