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松。”男子倒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先父为大燕护军将军平熙。”
王猛挑了挑眉,这还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啊。
旁边负责搜集慕容氏情报的参谋赶忙压低声音说了几句,王猛才明白过来。
护军将军平熙是当初慕容垂的老部下了,不过那个时候慕容垂还叫慕容霸,其协助慕容垂南下,一战成名,但是也因此在战场上受伤,留守后方,不久病逝。
鲜卑军中,慕容氏子弟手握兵权且排挤外人,导致平松作为名将之后,没有得到多少上阵杀敌的机会,兜兜转转竟然还是个小小的偏将,自家父亲留下的部曲,也越打越少,如此一来自然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导致平松最后只能在慕容垂麾下当个充数的。
之前排挤他的,正是留守鲜卑后方、坐镇幽州的慕容德。
现在慕容垂身死,慕容德成为了鲜卑慕容中兵马最强盛,而且还有后路的人——慕容虔和慕容恪能不能越过大河还是未知数呢——平松自然不愿意投靠之。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靠关中,也在情理之中。
王猛淡淡说道:
“就算是将军不投降,余亦然可以剿灭之。将军既然败了,而且选择了投降,那就应该有一个投降之人该有的模样,谦恭一些,以后也好和同僚共事,不是么?”
简而言之,你都已经投降了,还装什么装?
搁这儿又摆出来不配合、将将就就的模样,拿王某刷声望呢?
投降了还想直接混个好名声,可真有你的!
小心思被王猛无情的揭穿,平松显然也撑不下去了,面色微变,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倒在地。
“给他松绑。”王猛一摆手。
解开绳索之后,平松对着王猛郑重一拱手:
“愿为刺史效犬马之劳。”
王猛不顾亲随的阻拦,直接上前伸手托起来他,沉声说道:
“都督在关中起兵的时候就说过,乱世之祸,非千万人之罪也,乃是些许人贪婪之罪也,乃是世道之罪也。
所以无论氐羌、鲜卑,愿意投靠我关中都督府的,皆一视同仁。如今关中也正是用人之际,将军愿意弃暗投明,都督想来也是乐意见到的。
因此将军所效,当是都督,余不过是替都督镇守一方罢了。”
平松愣了愣,喟然叹道:
“长安郡公之大义,当有天下。”
王猛默然。
其实师弟也是嫉恶如仇的少年吧······只不过这乱世天倾、战火肆虐而百姓命如草芥,又是谁的过错呢?
只是胡人烧杀抢掠、毫无节制的过错么?
司马氏治理天下,德不配位,以至于八王之乱,内斗不休,百姓因此而受到的摧折虽比不过胡人南下,但也不容小觑。
世家垄断晋升路途,人从生下来就能看到自己一生的重点,做牛做马的一辈子都只能做牛做马,没有任何的翻身希望,难道真的所有人都愿意这样忍气吞声么?
一场乱世的到来,显然是多种因素导致的,有对财富的劫掠、有对权位的贪婪,也有对不公的抗争,林林总总,想要从中找到罪魁祸首,几乎不可能。
而杜英所能做的,自然也就只有这样不管谁家都打一棍子,也不管之前有没有矛盾冲突、深仇血恨都一视同仁。
偌大的天下,若是永无休止的仇杀和报复、隐忍和复仇下去,哪里还有宁日?
当然,杜英说到底还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汉人,所以只有汉人能够成为天下最高的统治者,代表天下的大多数发声。
而那些胡人族群们,在常年的共生共存之下,也将会慢慢的融入到汉人的文化圈子之中,以汉化为荣,以和汉人通婚为荣,久而久之,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氐人、羌人或者鲜卑人了。
民族的同化、血脉的交融,这才是杜英真正暗藏的杀招。
王猛霍然想起来,当初在关中的时候,杜英似乎对自己说过:
“战场上实现不了的,在平日的潜移默化之中却可以实现。
杀人不可怕,诛心才可怕。”
接着,王猛又想到这一次慕容垂起兵,旗帜鲜明的宣扬鲜卑的身份和立场,大概慕容垂也渐渐意识到,杜英的这种怀柔和同化政策之强大所在了吧?
所以他才会更加抗拒的选择招纳鲜卑人,甚至不惜直接和汉人划清界限,减少汉化对鲜卑的影响。
若是真的让慕容垂盘踞在清河郡好生整顿一段时间,将鲜卑本来就进展不多的汉化进程全部推翻,重新以鲜卑的方式治国,说不定还能够让鲜卑军队内部更团结一些。
不过······大势之下,最终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汉家天下,终究不可能是鲜卑的。
这一场深夜的大水,或许也会在历史上某一个时间上演,只不过现在来得更早一些罢了。
看王猛似乎陷入沉思,周围人有些疑惑,平松则大气不敢吭一声,自己刚刚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啊,明明都已经低头服软效忠了,刺史不会想翻脸不认人吧?
王猛却旋即笑道:
“就领着你的部众留在军中吧,下一次进攻慕容德的时候,余也期待能够看到将军的表现。”
平松神色一凛,自然明白,这也是王猛对自己的考验,若是自己能够在对阵慕容德的时候厮杀的狠辣,那自己这一支队伍也就能在关中都督府治下立足了。
王猛转身离去,而旁边押送平松过来的校尉,压低声音说道:
“平将军,大部分的俘虏都要先被押走做苦力的,而刺史能够容许将军直接在军中效力,将军应当体会刺史的苦心,莫要让刺史失望。”
平松凝重着表情,点了点头。
这不仅仅是劝告,也是威胁。
若是自己做的不好,也是沦为和鲜卑寻常俘虏一样的下场,甚至还因为卑躬屈膝的行为,惹人耻笑。
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为了得到王猛的认可,下一战,务必要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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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一场大水,冲散了慕容垂称霸河北的春秋大梦。
但是这一场水终究没有帮得上杜英。
谢凌率前锋抵达平原的时候,慕容虔和慕容恪已经合兵一处,从平原渡河两人显然也猜到了杜英有可能会沿着大河推进,所以没有贸然选择分兵北上,而是选择两军合二为一,谨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