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张湛是真的用心去丈量的那种。
甚至他为了显得自己并非矫揉造作、装模作样,来此之前反倒是换了一身新衣服。
不过一个人久在路上奔波,满脸的风霜褶皱,是根本做不得假的。
因此在见到张湛的时候,杜英扫了一眼这个风尘仆仆、没有半点上位者模样的太守,微微颔首,心中有数。
而实际上,眼前的这三个人,都没有上位者的样子。
罗含自不用说,本来就是仙风道骨的老爷子,往那里一站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场。
至于苻黄眉,纵然得杜英之重用,可是苻黄眉一直都是恭谨沉稳的态度,从来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过于胆小怕事,拿得起、放得下。
在他的身上,杜英大约看到了些历史上大唐军神李靖的影子。
当然,苻黄眉不管在哪个方面,和李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否则这个时候杜英应该正在青州问一问阶下囚桓温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了。
但军神嘛,真的要是出现在自己的手下还不知道如何驾驭呢,毕竟杜英自诩也达不到李二那种向前能超过汉武帝直达始皇帝、向后能横压唐宋一直到明成祖的文韬武略之高度、帝王魅力之顶峰。
无疑站在这个时代智商、谋略和政治能力顶峰的两个人,王猛和谢安,一个是杜英的师兄,和杜英是铁杆死党,杜英可以无条件的信任,而另外一个立场截然不同,而且现在受到多方的牵制,束手束脚,也没有办法在杜英的对立面发挥全力。
所以杜英倒是不用担心如何驾驭这种不世出之人才、位面之子的问题。
“诸位镇守洛阳,着实辛苦。”杜英微笑着说道,“此地风大,入城叙话吧。”
苻黄眉郑重的说道:
“属下等镇守洛阳,分内之事,然不能却敌而为都督分忧,令都督千里奔波,自蜀中直转河洛,此属下之无能也,何谈辛苦?
真正辛苦的是都督。”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意味自然是不一样的。
若是从阎负的口中说出,杜英只道是这小子理所当然的溜须拍马一番,自己应了,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若是从王猛的口中说出,那十有八九是师兄又在内涵自己对前线不放心,事事处处都想插手了。这种内涵也就只有王猛玩得起。
而现在从苻黄眉的口中说出,大家反倒是一致都觉得是真情实感。
“且说说吧,大司马如今还龟缩在青州,动向不明,但是至少其已催动慕容恪进攻睢阳,算是下了一步棋,那么河洛军这边打算如何应对?”杜英径直问道。
苻黄眉却没有着急回答,反问:
“都督可否已看到淮东的战报?”
“两淮水师配合京口军进攻淮东?”杜英挑了挑眉,“京口那边的任务本来就是牵制两淮的桓豁,两淮水师愿意配合,虽然在余意料之外,但也是好事。”
“都督所言在理。淮东如今被桓温用作运粮通道,淮东乱则青州无粮,因此桓豁一定会进攻寿春以打通淮西,或从梁郡、历阳等地进攻淮东。
而不管其走哪条路,其兵马倾巢而出,不说梁郡和历阳等地还能剩下多少兵马防守,恐怕淮西的两个弋阳(今潢川)和义阳(今信阳)郡以及更南侧的西阳郡(今鄂州北岸)的兵马,难免都要被抽调走了。
反正在桓豁看来,我军已经被桓温牵制在了河洛,为了表示和桓温决战之心,甚至就连都督都已经大张旗鼓的抵达了河洛。”苻黄眉缓缓解释。
别看杜英前来洛阳,轻车简从,不,根本就没有携带马车,可实际上为了能够稳定军心并且表示都督府不会轻易放弃洛阳以震慑桓温,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从而为都督府的调兵遣将争取时间,整个关中的宣传机器倒是没有停歇的大肆宣扬杜英正在前往洛阳。
因此桓温,不,关中报纸所能通达的地方,应该都知道,杜英抵达洛阳,随时都有可能和桓温展开一场王对王的碰撞。
而苻黄眉此时说着,激动之处,已经忍不住虚空比划起来。
杜英的眼前,渐渐地也浮现出其所勾勒的战场轮廓。
要知道,义阳和弋阳这两处的北方,隔着一条淮水,可就是关中所控的颍川和许昌!
前年杜英亲自率军直插淮东的时候,就是从淮水北岸擦过的,对于那一带平坦的地形地势,心里有数,当时若不是因为还有诸多废弃的城池和营寨,杜英能够以蛙跳战术辗转腾挪,恐怕早就已经被鲜卑骑兵消灭在淮北了(注:第一零七三章)。
哦对,当时带领骑兵追杀杜英的正是慕容恪。
世事无常,时到今日,慕容儁已无,甚至举国有大军二十万的燕国都分崩离析了,可是当初杜英的第一个鲜卑人手下败将慕容恪,竟然还在青州活蹦乱跳,并且给杜英添堵。
话说回来,杜英在这一刹那就明白过来,摆在河洛军面前的是怎样的一条南下的“康庄大道”。
“能抽调多少人?”
“万人。”苻黄眉回答。
“余的亲卫骑,并后续新训练、正从关中赶来的凉州骑兵两千,一并交给你,南下。”杜英果断的说道。
这一次,轮到苻黄眉震惊了。
其实他只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并且早就设想到了杜英会拒绝,连如何劝说杜英,甚至连最终自己选择放弃这个方案并且宽慰下属们种种,都已经想好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杜英竟然这么麻利的就答应了。
这让苻黄眉甚至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缀在后面,知道两人有要事相商所以刻意没有打扰的罗含和张湛。
如此要紧的事,不知道他们听到了没有,要不要杀了他们灭口?
杜英看着难得有神情变化的苻黄眉:
“怎么,不可行?”
苻黄眉肃然说道:
“都督,实不相瞒,属下和权子良多次商议此事,子良为此已经前去睢阳做前期准备,但是属下的确没有想到都督会直接允诺。
是否还需要从长计议?”
杜英笑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正是敌我皆出招的时候,大司马的思索,为我们争取了时机,两淮水师的重新归附更是足以扰乱大司马或已成形的计策。
所以这等机遇,若是抓不住,以后恐怕得之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