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打量着一唱一和的谢玄和郗恢:
“两位既然早闻风声,知晓敌意,又坐在此处,看来是打算先声夺人了。”
开门见山,让谢玄和郗恢皆微微错愕。
郗恢正要看向谢玄,谢玄却已开口:
“实不相瞒,寿春地小而两淮地大,敌军动则我军只能坐困孤城,我军动则敌军便会疲于奔命。
所以如少将军所揣测,余此次前来寿春,便是想要集合两地之兵,先往淮东战一场。”
“切断粮道?这怕是要让大司马暴跳如雷啊。”刘牢之笑吟吟说道。
若是换做其余人听到谢玄和郗恢明明手头上的兵马拼凑一下估计也就只有两三万人、除去留守城池的更是很有可能只剩下万余人,就这,还要去进攻淮东,恐怕觉得这两个人已经疯了。
但是刘牢之甚至连一点儿震惊的神情都没有流露出来,那就说明刘牢之自己也有了类似的想法。
果不其然,刘牢之解释道:
“余率领水师在淮水和大海上往来护送商船,也看出来其中很多并不是单纯的商队,恐怕都是从江左向北方运粮的船只,因此淮东的确是大司马运输粮食的重要道路。”
这话说的,郗恢和谢玄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既然知道这粮道重要,之前怎么也没有见你汇报上来?
摸清楚桓温和江左世家之间的这些勾勾搭搭,可知道让六扇门以及军中斥候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么?
六扇门派人刺探这些消息,可是不在明面上的,因此大司马府察觉到他们的蛛丝马迹之后,动手杀人、毁尸灭迹等等行为也不在少数,双方暗地里的“交流”从来都残酷且激烈。
不过既然之前的事都揭过,那么此时再表现出来不满自然就不合时宜,更何况刘牢之光明正大的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说不定也是在试探两个人的态度。
一旦两个人表露出来不满,说明他们的一切态度都只是缓兵之计,那么刘牢之肯定也会在之后双方的合作之中慎重而为,留下戒备,这反倒是郗恢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了。
因而两人腹诽归腹诽,表面上还是挂着笑容,不约而同。
在两人之中,军事问题上,谢玄显然是占据主导的,所以他不慌不忙的开口说道:
“若是有水师的帮助,那么切断淮水、将淮东重新收入囊中,并不难。”
刘牢之却直接表示怀疑:
“淮东的驻军应当在一两万上下,而且这只是直属于大司马的兵马,再加上各地的郡兵、乡兵以及世家们自己收拢起来的部曲,人数恐怕更是能达到三四万······”
“三四万头猪,永远都是猪。”谢玄直接打断了刘牢之,打量着他,“若真是三四万强兵悍将,恐怕你我都要寝食难安了,如何还有胆量在这里觥筹交错,谈论如何切断敌军粮道?
两淮本地真正的强兵悍将,其实都在两淮将门的掌控之中,少将军麾下的士卒,想要击破这些本地世家部曲,岂不是易如反掌?”
两淮将门和本地世家一向不对付的根本原因,除了文武之间本来就在资源、权力上分配所得不同,很容易产生的矛盾之外,自然还因为两淮的大部分可战兵马都掌握在将门的手中,而将门在历次战事之中皆有自己的想法。
无论是听从朝廷的指挥北上,又或者在上一次鲜卑人南下的过程中全力自保——其实那一次主要还是因为中了鲜卑人的声东击西之计,被鲜卑人从淮东钻了空子,但终归也是因为将门把大部分兵马和水师都放在了其根基所在的寿春附近——可以说两淮的兵马,本地世家一直眼馋却插不上手,再加上将门这些有意或者无意的行为,自然而然的导致本地世家对将门怀恨在心。
世家们一直在招兵买马,打造自己的军队,意图和将门抢占地盘和田地。
这引起了将门的强烈不满,作为将门代表的刘牢之,自然也要对本地世家采取反制手段。
既然本地世家已经投靠了桓温,那么刘牢之就不可能也投向桓温,重新摇摆到都督府这边,情理之中。
率军切断淮东的粮道,并且给本地的世家一个深深的教训,这样既能够除去自己面对的威胁,又能够向杜英献上一份投名状,再一次证明自己这个墙头草也具备不可替代的存在价值。
这,就是刘牢之的真实想法和目的。
谢玄的一番话,看上去是随口所言,但实际上已经勘破了真相,说到了刘牢之的心坎上,这让刘牢之精神一振:
“不假,这些世家收拢败兵,甚至招徕贼寇,妄称为两淮军队,但实际上烧杀抢掠、相互攻讦,无恶不作。
朗朗乾坤之下,岂能任由这样的军队四处为祸?两淮水师清扫这些贼寇,责无旁贷,也请两位放心,余一定率领水师竭力而为。”
郗恢和谢玄对视一眼,刘牢之这个狡猾的小狐狸,显然还是有所保留的,他不愿意对淮东的大司马府军队动手,只愿意对付这些两淮世家收拢的乱七八糟的队伍。
何啻于杀鸡用牛刀?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且如此强大的水师愿意站在关中这边也总比站在大司马府那边好。
“那就好。”郗恢笑着说道,“唯有各军通力合作,才能切断淮东。
但淮东一旦有警,淮西的桓豁肯定也不会做事不管,届时又应该如何是好?
恐怕战火会直接延烧到寿春城下。”
说着,郗恢看向栏杆外灯火闪烁的城池,喃喃说道:
“这繁华的市井,大好的河山啊······多少无辜百姓居住其中?”
顿了一下,郗恢似乎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
“两淮很多将士的家眷,好像都在寿春左近吧?”
刘牢之皱了皱眉,不同于本地世家星散各处,两淮将门的地盘都集中在寿春和钟离等淮水沿岸的重镇,所以军中士卒们也基本都安家在此。
这些地方或是在关中王师的掌控下,或是由关中王师和两淮本地的兵马共同防守,刘牢之的父亲征虏将军刘建就赋闲在钟离。
名义上是因为之前淮北之战对谢万见死不救,险些导致谢万全军覆没,而实际上显然是为了能够保两淮将士的家眷。
之前刘牢之的态度一直左右摇摆,可郗恢也从来没有拿着两淮水师的家眷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