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杜英真的能够变戏法似的在南岸多出来上千骑兵,那么毛穆之有理由怀疑杜英根本就不是人,或者自己麾下负责斥候探查的亲信不是自己人了。
发现并非如此之后,毛穆之反倒是在心里对杜英更加佩服了。
眼前的假象被看穿,说明杜英手头上能够使用的兵马总共也没有太多,也没有后续援兵抵达导致杜英以势压人。
用等量的兵马,打出来绝对的优势,而且还能见好就收以避免多生变故,杜英的谋略、胆气和作为一个主帅同样不可或缺的谨慎、不贪婪,在今日的战斗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回想今日一战,杜仲渊早在前几日就动身北上,营造假象,今日又以骑兵渡河挑衅,促使我军渡河,接着又后撤、引诱我军深入,之后以埋伏之骑兵从左右两翼进攻,大破我军。”毛穆之对左右幕僚和亲随叹道,“之后又不惜以身涉险、提振士气,灭了余最后一丝反击的机会。
现在细细想来,其实个中有多次多处或许能够勘破杜仲渊之埋伏和布阵的机会,奈何其先以流言扰乱人心,后又频频示弱,终究是余一时糊涂,落入了圈套之中。”
毛穆之对于今日的失败,俨然是心服口服。
只是那支南去的关中骑兵,不攻营寨、不冲军阵,去向未明,总归是让毛穆之心中惴惴不安的。
只期望一路跟着追上去的宁州骑兵能够带回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毛穆之一样已经开始考虑下一场战事了,只听得一名幕僚不忿的说道:
“此次进攻,本就是习凿齿咄咄逼人、强令将军为之,明知不可为而为,此乃兵家大忌也。
战中,将军亲率部涉水进攻和断后,仁至义尽,何罪之有?”
文人尚且义愤填膺,况乎武人?周围几个率部追随、掩护的校尉登时纷纷鼓噪:
“是啊,要余说,便是那习凿齿胡乱指挥的责任!”
“也不知那小儿身向何处也?!”
“当以军法从事!”
毛穆之皱眉:
“从事下令北上,也是基于杜仲渊所散播之谣言,余和从事皆被杜仲渊蒙蔽了双眼罢了,战败之罪,亦当共同承担,无分彼此,尔等切莫胡言乱语,伤了感情!”
众人登时噤声。
“宪祖,宪祖啊!”前方骤然响起大家熟悉又不喜欢的声音。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有人小声嘟囔道。
毛穆之扫了一眼,让他们老实一点儿,同时举步迎上去:
“战事紧迫之时,与从事走散,得见从事无碍,心下大定矣!”
习凿齿笑呵呵:
“宪祖率军厮杀,而余担心矢石无眼,且余为一介书生,不当在宪祖身边置喙军事,所以先行折返南岸,为宪祖摇旗助威,好在之后我军退却,余也趁势收拢兵马,避免溃退,倒也起了三分作用,聊胜于无,让宪祖见笑了。”
毛穆之登时忍不住挑了挑眉,当时直接拿着关中刊印的报纸跑到自己面前嗷嗷叫着要进攻的,也不知道是谁······
且听习凿齿这番“余为文官,不懂军事”的说辞,恐怕习凿齿并不打算和毛穆之一起承担此次战败的责任,这让毛穆之既是不悦,而且也提高戒备,断不能被习凿齿卖了还帮他数钱。
而习凿齿的目光俨然也在毛穆之身上逡巡,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可以肯定,经过此番变数,这两个大军主将之间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信任,恐怕已经不复存在。
看毛穆之迟迟未曾开口回应,习凿齿宽慰道:
“宪祖,胜败乃兵家常事,切莫往心里去,之后如何征战,还要听从宪祖的指挥呢。”
这等于在军事指挥权上向毛穆之妥协。
当然前提也肯定是习凿齿此次鼓动冒进的黑锅需要毛穆之背走。
否则至少在习凿齿自己看来,焉有他既背锅又放权的道理?
习凿齿的话外之音,周围随毛穆之一起上岸的幕僚们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并且这些家伙倒是闹事不嫌事大,转头就向旁边还都憨憨没有听明白的武将们解释此事。
武将们短暂的错愕于习凿齿的无耻之后,登时义愤填膺,恨不得直接提刀比划一下,让习凿齿知道,这周围的兵马到底是听谁的话,一个文人,之前大家敬你三分,现在竟然还敢这般蹬鼻子上脸?
不过毛穆之也已经预料到了麾下将士会有类似的反应,所以隐晦的扫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
“此战的确有我军轻敌之处,想来这战事结果也足以证明,此时进攻北岸并不妥帖,扼守南岸、牵制敌军方为上策。
且杜仲渊既然亲身在北岸,则说明其率军迂回渝州的策略并不现实,应当只是风声谣传、故意迷惑我军,当不得真。
能以此战试探出杜仲渊的虚实,倒也不算完全落于下风,从事意下如何?”
俨然,毛穆之虽然并不打算独自承担此次失败的罪责,但是也拿出了折中的选择——隐瞒此次战事的损失、简化战事的过程,最终把这场战事定义为了“一次在轻敌思想以及杜英所散播的谣言共同作用下导致的试探性进攻”。
很不幸,进攻失败了。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试探性嘛······有点儿损失也是能够接受的。
习凿齿愕然环顾四周,无论是已经流散不见踪影的南中兵马,还是现在灰头土脸且人人带伤的宁州兵马,怎么也看不出来是“损失可以接受”的样子。
但是这也的确是现在习凿齿和毛穆之都能够接受的结果,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要共同欺瞒一个人——大司马。
天高皇帝远,且这左近真的只剩下双方部曲亲信了,风声是万万不可能走漏到大司马那里去的。
习凿齿当即微笑着说道:
“善。”
毛穆之亦然满意的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鏖战连日,从事也受累了,且回营休息,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习凿齿一边说着,一边举步欲行,可是回头又看毛穆之本人无所动作,登时有些好奇,“将军不一起么?”
毛穆之指了指身边的将士说道:
“收拢队列,还需要时间,从事放心去便是。
来人,护送从事回营,莫要为敌军所趁!”
身边亲卫齐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