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日本人效劳的那些年里，长坂弘道屡立战功。”

    苗成方缓缓说道：“无论是对俄，还是对中国，只要是交给他的任务，他就没有不能完成的。藤原归川作为他的直接领导人，也凭借着他的功劳一路高升。所以藤原归川对他的信任是无以复加的，甚至，还为此把自己的妹妹都嫁给了他。”

    天。

    孟绍原服了。

    这等于说，不管长坂弘道之前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现在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日本人，一个日本间谍。

    “长坂弘道随后被派往上海，负责当地情报工作，他给自己化名为常宏道，活跃在公共租界。”苗成方的声音缓慢而平静：“他一共向日方提供情报79份，其中重要情报5份，绝密情报3份。短短的时间内，他迅速成为日本陆军情报机关的王牌，甚至被称为‘上海之狐’。

    后来，他终于联系到了何儒意，那是当年他的同班同学。当时，何儒意也活跃在公共租界，长坂弘道很早就注意到了他。长坂弘道活跃的身份，是一个出手阔绰的商人，这样的人总是经常会抛头露面的，所以，何儒意也认出了他……”

    ……

    那天，当长坂弘道终于出现在何儒意的面前，何儒意表现的特别平静：“我该称呼你为常宏道，还是段丁卯？”

    “称呼什么都可以，但我现在的名字是长坂弘道。”长坂弘道带着几分讥讽：“恭喜你，何辛末，你终于可以使用你的本命了，我到最近才知道，原来当年我的同学，真正的名义是何儒意。”

    何儒意注视着他：“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我想知道的是，你的身体里，流淌的是什么样的血脉。”

    “这里，叫中华。”长坂弘道指着自己的心口：“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是吗？”何儒意淡淡地说道：“自从你出现在公共租界，我们的人，一共有七人失踪，四次行动被破坏，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这些都是你做的吧？可是这么多年来，你却没有向我们提供过一次情报，甚至，从来没有和我们联系过。”

    “你懂个屁！”

    谁也没有想到，长坂弘道居然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联系？等着你们当中有人暴露我的身份？传递情报？要我传递什么情报给你们？道弘株式会社是日本人的联络点？老码头菜馆的老板，其实是被我们策反的？

    这些情报给了你们，能够起多大的作用？能够成功扭转中日两国的力量对比？像我这样的人，奉命长期潜伏，一旦传递出情报，一定是大情报，一个足以扭转局势的情报，我这样的高级情报人员，一辈子只要传递出一个这样的情报，我就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我们这些人，当年在青木宣纯手下，跟着日本人打了辽阳会战，炸了辽河大桥，指挥着所谓的东亚义勇军，横行草原。我们震撼于日本人的强大实力，竟然连俄国这样的庞然大物都敢打。而且，他们竟然还打赢了。

    我们悲哀，日俄间的战争，竟然在中国的土地上打，那个狗屁朝廷，居然宣布保持‘局部中立’。我们更加知道，有日本这个邻居在我们的边上，他迟早会对我们动手。他们的炮弹，迟早都会打到我们的土地上，他们的刺刀，迟早都会刺穿我们的身体。

    还记得我们十个人发过誓，早晚，我们会把日本人教给我的知识，反过来用到日本人的身上。你们六个人回来了，在正面和日本人斗，我们四个奉命留下，用尽一切办法取得日本人的信任，甚至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日本人，直到我们等待的那一天到来……”

    何儒意听着，非常仔细的听着，生怕漏掉其中的一个字。

    “我已经完全取得了日本人的信任，记住，我现在是日本陆军情报部的大佐。”长坂弘道嘲讽地说道：“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责任，从来都没有忘记，我姓段，我不是长坂弘道！”

    他一天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

    一天都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他一直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能够真正让自己为国家做件大事的机会。

    何儒意非常清楚这一点：“那么，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如果不是出了特别紧急的事，你是不会现身的。”

    “是的。”长坂弘道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日本国内准备加大对苏俄的情报力度，鉴于之前的几个情报组织，陆续被苏俄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破获，损失巨大，因此日方决定抽调精兵强将。大概是我工作的太出色了，所以我奉命到苏俄进行潜伏。”

    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在日本人的眼里，长坂弘道是个出色的情报工作者，可他偏偏是个中国高级潜伏间谍，现在，因为对于他的信任，日本人竟然又要派他去苏俄进行潜伏。

    三面间谍！

    间谍做到他这个地步，已经算是登峰造极的了。

    “我还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长坂弘道随即说道：“你也知道，去苏俄潜伏的危险性，一旦暴露，根本没法活着回来。藤原归川虽然舍不得，但面对上级的压力，只能把我这张王牌打出去了。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地位，我不甘心，但我不能不服从日本人的命令。可我也不愿意把我辛苦创造出来的一切拱手交出，那么多年来，我等于是一事无成。所以我需要一个我的继任者。”

    “因此你找到了我。”何儒意立刻明白了：“你需要我接替你的位置？”

    “你不行。”长坂弘道摇了摇头：“你是一个优秀的特工，但优秀的特工，和合格的潜伏间谍不一样。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制定一个计划，让他顺理成章的发展成为我的下线。

    在我离开之前，我会把他推荐给藤原归川，他是我的大舅子，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推荐的人，一定会得到他的信任。如果我死在了苏俄，他会更加器重我的继任者。他的任务，也是长期潜伏，等待时机，传递真正的重要情报！”

    ……

    “何儒意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苗成方苦笑：“他认为没有人比我更加适合接替长坂弘道的任务。我和何儒意是有私仇，可私仇是私仇，国事是国事。等我有一天顺利完成了任务，我还会对付何儒意的，但当时我同意接受了这个任务。

    我们三个人，一起合作演了一出戏，让日本人确信是我救了长坂弘道。大约一个多月后，我被秘密接进了日本驻沪总领事馆，我见到了藤原归川，他当面向我表达了谢意，并且让我在上海进行长期潜伏。我代号‘黄蜂’，直接接受他的领导。

    为了完全取得日本人的信任，我出卖了很多的同志，但我不在乎，因为我牢牢记得长坂弘道对我说过的话，‘我们的双手会沾满同志们的鲜血，我们会遭到惩罚，但只要我们传递出一个足以改变战争走向的情报，到了地狱里，我们的同志也会原谅我们的。’”

    没错，这样的潜伏任务，只有苗成方这样的人可以去完成。

    孟绍原不确定，如果要让自己亲手干掉一个自己人，自己是不是能够下得了手。

    可是苗成方可以，如果有必要的话，孟绍原坚定他甚至会毫不迟疑的对着自己开枪！

    “我越来越得到日本人的信任，他们给我的奖励，让我足以过上大富翁的生活了。”苗成方的话里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当时我在中调科，号称‘八龙’，八龙里的骆经田跟徐恩曾是拜把子兄弟，在一次我和日本人接头的时候，被他偶然撞到了。

    由于之前情报不断被泄露，再加上骆经田的报告，徐恩曾开始对我产生了怀疑。我紧急向何儒意求助，何儒意拿出了徐恩曾和他老婆，大肆走私的证据，再加上他的小妾费侠，也是工农党的叛徒，我们借此大做文章，最终迫使徐恩曾做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

    “苗甫煌”恢复本名苗成方，退出中调科，徐恩曾也不再追究此事。

    而在苗成方在向藤原归川汇报了此事后，藤原归川下令他在上海以商人身份暂时偃旗息鼓，进行长期潜伏，等到帝国再次召唤。

    “你知道藤原归川为什么会这么做吗？”苗成方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悲哀：“因为就在之前，他得到了一个消息，长坂弘道暴露了，被苏俄秘密处决。”

    孟绍原沉默了。

    长坂弘道……或者是段丁卯，以日本间谍的身份，活跃在情报界，一直到死，都没有办法恢复他的真实身份。

    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或许会看到档案中这么记载：

    “长坂弘道，日本高级间谍……奉命潜伏苏俄，某年某月某日，暴露，被镇压……”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中国方面的间谍，甚至，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现在，中日开战，终于到我上场的时候了。”

    说完了这些，苗成方一身的轻松：

    “我和何儒意商量过，是到了我公开投敌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