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零星发誓,她是段零星,不是段香凝!
她虽然不清楚,更不愿意接受段香凝的记忆,但她还是希望别人都相信,她就是她,独一无二的段零星。
为了证明这一点,段家已经把她送到了精神病医院。
段储皇亲自请来的得道高僧,现在又说她是段香凝!
段零星想哭,痛哭。
想笑,狂笑!
只是她衰竭的体力,不支持她做出这些动作。
最多,泪水从神秘清澈黑的双眸中,无力淌下来时,她笑了下:“我承认,你是个大骗子了。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以为,她在说出这番话后,老骗子为避免麻烦,肯定会坦言相告,说他还不能走时,空空大师却站起来:“好,我走。但,你也要随我一起走。”
“去哪儿?”
段零星冷漠的问。
不等空空大师说什么,她又说:“我是不会随你走的。因为我怕,你会让我相信,我本来就是段香凝。段零星,从来都没来过这个世界上。那样,我真会疯掉。”
“我带你去找李南方。找回你自己。”
可能是看女孩子实在可怜,老贼秃不忍再和她开玩笑,抬头看着窗外。
南边的天际,有颗星,忽然闪烁了下。
空空大师雪白的寿眉,也随即皱了下。
段零星却没注意到,只是呆呆望着空空大师:“找、找李南方?找,找回我自己?”
空空大师反问:“段香凝最爱的是谁?”
想都没想,段零星就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无论她是段香凝,还段零星,都会牢记那个名字。
空空大师语气也漠然起来:“你确定?”
段零星没多少力气,却用力点头。
记忆中,段香凝能为李南方去死,在死之前那样想,已经足够她是多么的爱着他。
空空大师加快了问话的速度:“段零星,你爱他吗?”
段零星再次点头。
她爱着姐夫。
她的心,她的人,都已经是李南方的了,这也不是啥秘密。
即便是秘密,在她生命即将枯竭时,也没隐瞒的必要。
空空大师冷笑:“呵呵,那你为什么爱上段香凝深爱的孽障?”
段零星无言以对,只感觉怪怪的。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和一个得道高秃,在这谈情说爱,更是特古怪的事。
空空大师脸色缓和了下来,重新落座,抬手轻抚着段零星憔悴的脸蛋,柔声说:“你知道,段香凝的香魂,为什么会侵占你,你和你争抢你的躯体吗?”
泪,如雨下。
只为,终于有人相信,段香凝的香魂,侵占了段零星的躯体,让她无法接受双重的灵魂。
这证明,段零星不是神经错乱。
只是没谁会相信,她能拥有段香凝的记忆。
或者说是——香魂。
“我,很爱,很崇拜香凝姐。我,虽然痛苦,但我却没责怪过她,忽然出现在我的灵魂中。”
泪如雨下的女孩子,缓缓抬起戴着皮手铐的左手,抚住空空大师的右手,哽咽:“也许,这都是上天安排的。也许,我该遵从天意,不再是段零星,而是段香凝。”
“你的段零星。独一无二的段零星。”
老和尚幽幽叹了口气,满脸悲悯:“可你又是段香凝,天下无双的段香凝。”
段零星缓缓抬头,泪眼看着老和尚,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这样说。
“都是那个孽障。”
老和尚缩回手,双手合十,闭眼垂首,尽显他得道高秃的无上风范:“他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为他而死。但从没哪一个人的死,会让他无比的愧疚。他想弥补,却不知如何弥补。他不希望那个人死。因为死人,是无法接受他的愧疚。所以,死了的段香凝,就必须活着。”
段零星实在听不懂老和尚的话。
却相信,老和尚会慢慢的给她解释。
长夜漫漫。
窗外有妖星不住的闪烁,仿佛一盏指路明灯,引导着某些人前行的方向。
星光闪烁的最深处,就是生命的尽头,黑暗的世界。
暗黑世界中,有些不甘的灵魂,在昼夜咆哮。
但并不是所有的灵魂,咆哮后都能挣出那个世界。
能挣出黑暗世界的,是为灾星。
在历史上留下浓浓一笔的炀帝,本身就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二十多岁时,就已经率领十万大军,南征北战,先后踏平南唐等国,最终帮父皇杨坚,创建了开皇盛世。
不说炀帝诛兄,三征高丽那些有损形象的事。
单说他开拓大运河,完善科举制度,试图打压分解各大豪门等事,就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英明。
尤其他的爱情。
他挚爱,只爱萧皇后。
他承认杀过很多人——那些人,都该死!
他从没负过任何一个人——也没谁有资格,能承受他的愧疚。
可就这样一个牛哄哄的存在,因急功近利了些,被豪门联手暗算后,最终却死在了最信任的宇文家手中。
一代君主死后,薄棺藏身,入土不及半米。
换谁,谁能受得了?
炀帝在暗黑世界,悲伤欲绝,不停咆哮,仰问天地——
终于,妖孽突破黑暗,灾星入世。
只是没谁有责任和义务,供他驱使,实现他的再世宏愿。
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来到这个世界上,很快就会离开的过客。
早衰患者。
附体最多只能活十三岁的早衰患者,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且这个早衰患者,也不能是无关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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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是——说到这儿后,空空大师问段零星:“你知道李南方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段零星摇头。
她是真不知道。
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无论李南方的亲生父亲是谁,段零星都不会在乎。
她知道,她就算是双重灵魂时,也是无可救药的爱着那个男人。
空空大师笑了。
他笑的很诡异,好像不是他本人在笑。
他雪白的寿眉,不住的轻颤,就像在忍受某种痛苦。
他的声音,也无比的空灵。
好像从窗外那颗不时闪烁下的妖星深处,传来:“李南方的父亲,就是李南方。”
李南方的父亲,就是李南方。
段零星傻楞半晌,才确定她没有听错话。
空空大师的这句话,正确吗?
肯定不正确。
一个人,怎么会是自己的亲老子?
哪怕是刚出生,就意外夭折的孩子,也没义务承载炀帝的怨魂。
炀帝从暗黑世界,灾星入世后所需的躯体,只能是他自己。
二十多年前,那是一个桃花忽然在星光下盛开的夜晚,一个叫蒙秀的女孩子,违背了八百不许女人涉足帝王谷的族规。
她在小溪边,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和一个英俊的男人,梦回盛隋——
天亮,桃花凋零。
龙种,深种。
历史上,有很多传说,和大人物的传说有关。
比方汉朝刘邦老妈生他之前,就曾经梦到和真龙缠绵,然后生了他。
蒙秀的经历,和刘老板亲妈的传说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蒙秀龙种深种的那个晚上,确实有男人来过。
那个男人,是谁?
有可能是来自烈焰谷的大长老,有可能是看守帝王塔的二大爷,也有可能是八百的老村长。
但无论是谁,在那个晚上,他都不再是他本人。
他,只能是炀帝——自己。
然后,蒙秀就此疯掉,十月怀胎后,生下了李南方。
李南方刚出生,就是个八十岁高龄的早衰患者。
一般的早衰患者,最多只能活十三岁。
李南方能逆生长,那是因为在他出生的那一刻——
灾星,闪耀!
黑龙,附体!
帝王谷的龙气之盛,也抵达了历史最高峰。
用现代化话来说,就是炀帝重生。
李南方就是炀帝,炀帝就是李南方。
历史上的炀帝,本来就是个反复无常的。
一方面,他特宠爱信得过之人,挚爱萧皇后,努力去做个合格的老板,父亲和祖父。
一方面,他却又相当的冷血,为消减七姓豪门的威胁,送三十万府兵冤死在高丽。
这两个方面,就是他的人性,和魔性。
他温柔亲和时,是人。
他残暴血腥时,是魔。
炀帝从没改变过,无论是一千多年前,还是以灾星来自暗黑深处的今天。
“他的人性,就是你所熟悉的李南方。挚爱妻子,却又滥情,有着强烈的原则,甚至是正义感。但他可怕时的魔性,也是李南方。”
可能是因为说了太多话,空空大师有些累。
段零星有了错觉,好像空空大师忽然苍老了许多。
可炀帝就是李南方,李南方就是炀帝,黑龙是李南方,李南方就是李南方——无论他是谁,他是人还是魔,他想过什么,做过什么,他都是段零星所熟悉的李南方。
李南方,从没愧对过任何人。
最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当段香凝为他而死后,李南方或者说是炀帝,失去弥补的机会后,就会散出可以称之为“龙气”的东西,让她的香魂不散。
这是李南方自己都不知道的。
他没料到,他对段香凝的龙气或者说感情,会让她无法安眠,能在月圆之夜,在藏龙河边翩翩起舞,浅唱轻吟喜欢你——
他更没想到,在他只想做个正常人,把另外一半“自己”踢出去后,会导致帝王塔崩塌,深陷黄泉时,触动了龙脉枝干,给汉城藏龙山造成影响,让幼蟒纠缠段香凝的香魂。
李南方以为,把魔性踢出后,他就是个纯粹的人。
哪怕,他很清楚魔性失去后,一半的精神和灵魂,就再也无法支撑他躯体的强大需要,只能迅速衰老。
他以为,他为追求成为一个纯粹的人,想法很伟大。
实则很愚蠢。
一个人,怎么能踢开自己的影子呢?
光明后面,就是黑暗。
没了魔性的李南方,才是一个残缺的人。
他的人性,在李家别墅内,纸醉金迷。
他的魔性,则在藏龙涧的寒潭中,昼夜哀嚎。
他愧疚的女人,香魂被孽障纠缠。
这是他赎罪的机会——于是,李南方离开了青山,自以为是的想用死,来救赎段香凝的香魂。
愚蠢的行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南方愚蠢后的代价,堪称惨痛。
“为了唤醒他的人性,岳梓童已经在数月前自杀。本来就和他一体的魔性,及时复位,驱走了孽障。”
空空大师艰难的笑了下,声音越来越轻:“他知道,他错了。也知道,他的人性和魔性,本来就是他自己。可为时已晚,岳梓童已经自杀坠海,段香凝的香魂,并未安息。”
咔嚓!
好像有惊雷在段零星耳边炸响,窗外星空朗朗。
妖星再次闪烁了下,她颤声说:“我、我就是李南方那样?”
“你是段香凝,你也是段零星。她爱李南方,你也是他的女人。段香凝不会伤害你,她只希望能把她对那个人的爱,和你的融为一体。”
想了想,老和尚才谨慎的解释:“你也可以认为,你就是段香凝和段零星的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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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零星没说话,眼眸却逐渐的亮了起来。
老和尚说的很口渴,抬头看向窗前的饮水机。
他有些后悔,干嘛要把段储皇赶出去。
结果,现在老衲泄露些许天机,身躯备感乏力不能走动时,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老贼秃只能咽了口口水,高喧佛号:“无量天尊、啊,不,是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段香凝。老衲虽然是个骗子,但还是有点驱魔小手段的。”
段零星问:“香魂离开我后,会怎么样?”
老贼秃又开始不说人话了:“尘归尘,土归土,从此三界六道九重天,再无段香凝。”
“我想,和她,爱,一个男人。”
段零星说的很慢,很慢,表达出的意思却清晰。
“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老和尚双手合十,低眉顺眼的恭祝段零星思想升华。
“我要吃饭!”
“女施主,你可算是说出老衲的所想。”
老和尚抬手,擦了擦额头,欣慰的样子,和老骗子没啥区别。
段零星抬手,按了下床上的按铃:“香凝姐犹在,岳梓童,会真死了?”
“天机,不可泄露啊。”
老和尚感慨的喃喃说:“烧鸡,太少了。”
段零星又问:“大师,你知道李南方在哪?”
“烧鸡太少——”
老贼秃满脸痛苦的样子,抬头看了眼窗外天际的那颗星。
七杀,星光蓦然一闪。
抢在房门被推开之前,段零星最后问:“李南方,现在做什么?”
老和尚闭眼,低声说:“他在——浪花里。”
浪花,不住在渔船左侧的橡皮艇旁,溅起。
三浦轻盈可就纳闷了,橡皮艇明明能承载十多个人,李南方怎么会抱着那个柔儿,在水里呢?
“难道说,在水里,会有不同寻常的感受?”
小脸发红,心跳加速的轻盈,用力捂住了耳朵。
可是,在水中的那个柔儿,如泣如诉般的歌声,却依旧撞击着她的耳膜,在星空下回荡。
哗,哗——
水花越来越激烈,四溅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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